第299章 西行雲州會良將,夜火起時奔逃忙(九)

日暮。

百余騎大同軍護著秦仕得歸去桑亁關,那位國字臉武將留了下來,和李從璟一起謀劃截擊契丹軍的計劃。丘陵前,且戰且退的大同軍雖然形勢危急,出現了一些混亂,但整體陣腳並未崩潰,主力仍在極力繃著戰陣。

在主將身受重傷,不得不率先退出戰場的情況下,大軍猶能不潰敗,這樣的軍隊,且不言戰力如何,僅是這份進退有據的規矩,就已稱得上精悍。而這樣一支精悍的軍隊,必定出自主帥嚴格的訓練和無數次沙場殺伐,唯有血火中走出的百戰老卒,才能有這樣的心力。

李從璟心裏明白,大唐並不缺精兵。甚至不缺良將,不缺大謀士。若非如此,大唐也不可能以河東一隅之地,在與梁朝數十年的戰鬥中,非但沒有被消滅,反而愈發壯大,到最後成功滅了梁朝。

大唐的軍隊,大唐現今的實力,本是有一統天下之希望的。

這些且先不言,眼下,大同軍雖然主力陣腳未亂,猶能邊站邊退,彰顯出精銳本色,但精兵也經不起大局失利,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精兵潰不成軍也不是什麽罕見之事。大同軍的垂死掙紮,只能維持一時,若是不能盡快相求,全盤潰敗仍舊是必然。

留下來的武將是大同軍副都指揮使,他叫張大千,此時他焦急的對李從璟道:“李將軍,我大軍支撐不了多久了,得趕快救援才是,你有何良策,還請快快施為!”

夕陽在地平線上漸漸沉下,暮色開始籠罩大地,李從璟道:“本帥之計,已在進行當中,但能不能成,目前卻只有五分把握。在此之前,我有一問想要問將軍。”

“李將軍已經在施為了?”聽了李從璟這話,張大千又驚又喜,同時又疑惑不已,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理所應當,李從璟堂堂節度使,不可能只身出現在此處。在張大千的認知中,李從璟必是帶了軍隊來的,如此,只要援軍不久就到,那麽大同軍就有生存希望。念及於此,張大千難免慶幸,見李從璟有問題,他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將軍但問便是。”

李從璟指著眼前戰場上的契丹軍,“與你等對陣的,可是耶律敵烈本人?”

“這卻不是。”與敵鏖戰至此,不可能連對方領兵主將是誰都不知道,那也太烏龍了些,張大千道:“對面契丹蠻賊的主將,是耶律敵烈義子耶律雉。據我等所知,耶律敵烈此番好像並未親自前來。”

李從璟點點頭,心中了然。他在山包上站了這麽久,早已將戰場大勢大局和細節看在眼裏,通過觀察他發現,眼前的契丹軍一舉一動雖然不失為精準,但其主將的布局、調度水準,距離名將仍舊有差距。大同軍情勢不利至此,連秦仕得都已經撤出戰場,別說耶律敵烈,就是耶律敵刺、耶律德光、耶律倍等人在此,都不可能讓大同軍抵抗到現在還吃不下。也就是說,大同軍至今未敗,固然是其精銳之故,但也有對面的契丹主將排兵布陣不夠到位的原因。

“若是如此,我的計策就成了六分了。”李從璟道,不理會張大千眼中的錯愕和欣喜,他接著問:“秦將軍是如何受傷的?”

提起這茬,張大千就一陣惱火,他憤然道:“起初與契丹蠻賊交戰,軍帥帶領我等突入契丹軍陣中,無往不利,殺得契丹蠻賊丟盔棄甲,膽寒不已,眼看大軍就要破陣,卻憑空突然殺出來幾員契丹大將。先到的一員契丹將領,年輕得很,還不到二十歲的模樣,不過身手卻是異常兇狠,而且心機深沉,他在出手之前,讓一大群契丹蠻賊驟然發力,不管不顧向軍帥撲過來,他自己也隨即出手。雖然軍帥成功將其斬殺,但防備不及那群契丹蠻賊,雖然我等奮力相護,軍帥仍是受了傷……”

說到這,張大千目光中有火色閃動,“事後在契丹蠻賊的呼喊聲中得知,那員契丹將領便是耶律敵烈最小的義子。此人陰險至極,正該萬死,軍帥一刀將其斬為兩半,還是便宜了他!但軍帥在受傷之後,緊跟在這個小狼崽身後、之前一直不曾露面、刻意隱藏身形的一員契丹大將,驟然殺出,一刀砍在軍帥肩頭,讓軍帥吃了大虧——那是耶律敵烈第五個義子,契丹蠻賊呼其為五王子。”

“但最可恨的還不是在這,那那五狼崽子一擊得手之際,我等奮勇沖上,他卻也再無機會,但就在這時,趁軍帥受傷,我等不備,一只比尋常利箭大了三倍的鐵箭,突然從契丹軍中射出,將軍帥胸膛洞穿,導致軍帥重傷,不得不撤出戰鬥!”

張大千說完這些經過,免得不既羞愧且憤怒的罵契丹蠻賊幾句。

李從璟聽到這裏,卻是眼神又明亮了幾分,他緩緩道:“老八年少而輕率,但不失心機深沉,老五隱忍不發,在老八耗敵之後出手,不僅心機深沉,更兼心狠手辣,有用老八吸引敵人火力之意……最後這支鐵箭,那才是搶奪軍功的幕後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