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一章(第4/13頁)

“你說得對!”皇帝高興些了,“你拿什麽藥醫我?”

“先天不足,要用二至丸;後天不足,要用歸芍六君湯。”

“好!就照這樣開方子,不必更動。”

“是,是!”杜鐘駿連連答應。

等跪安而退,已經出殿了,忽然有個太監追上來喊道:“杜大夫,杜大夫!”等杜鐘駿站定,那太監又說:“萬歲交代,方子千萬不能更動。”

其時軍機處已經退值,內務府的官員便就近把他帶到軍機章京的值廬去開方子。進屋才發現陳蓮舫已先在,彼此目視微笑,算是招呼過了。

杜鐘駿在一張空桌子後面坐了下來,從護書中取出來水筆墨盒與印有他名號的處方箋,靜靜構想脈案的寫法。

“你是杜大夫?”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問。

擡頭一看,是名太監,戴著六品頂帶,論品級比縣官還大。杜鐘駿起身答道:“我是。”

“萬歲爺派我來跟你說,你剛才在殿裏說的什麽,就照什麽開方子,切切不要改動!”又指著陳蓮舫說:“千萬不可跟他串通起來!”

“不會,不會!”杜鐘駿狐疑滿腹,不可串通這一點,還可以體會其中的緣故,想是彼此商酌,希望意見一致,如果互相歧異,出了事誰也脫不得幹系。但不知皇帝何以一再叮囑方子不可改動,莫非另有人主使,非如何開方不可嗎?

正在思索之際,帶領的內務府官員來催方子了,杜鐘駿便依剛才那太監所傳的話,說了什麽,便寫什麽,一揮而就,檢點無誤,將方子交了出去。

這時已有書手在等著,拿他的方子另用明黃箋紙譽正,一式兩份,裝入黃匣內,據說是皇太後、皇帝各一份。不久,又有太監傳諭:“賞飯一桌。”這名為“賜膳”,照例由帶領的大臣作陪。繼祿陪他吃完了才說:“你今天新來,是插班,二十一才是你的正班,到時候我派人來接你。”

等送回客棧,杜鐘駿倦不可當,睡了一大覺起身,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皇帝不知已服了他的藥沒有?心裏又想,陳蓮舫也開了方子,不知異同如何?如果服了自己的方子,陳蓮舫那張方子還用不用?

到得晚上,來了一名太監,正是白天他剛請完脈出殿,追上來傳話的那個。他說:“萬歲爺已服過你的藥,明天仍舊要請脈。”

“是!”杜鐘駿說:“繼大人知道不知道?”

“另外派人通知他了,內務府會有人來接你。”

杜鐘駿點點頭,抓住機會問道:“請問,陳大夫也開了方子,皇上服了沒有?”

“大概服了吧!我沒瞧見。”

“我再請問,為什麽要到二十一才是我的班?”

“如今一共五位大夫,你算算,今天插了班,不就要到二十一才該你的班嗎?”

杜鐘駿一聽愣住了,連那太監離去都未發覺。這夜一直不能安枕。半夜起身,等內務府官員陪他到了頤和園,先找繼祿辦交涉。

“繼大人,”他說:“五個人輪流值班請脈,各抒己見,前後不相聞問,這樣子怎麽能把病治好?要知道,我是來醫病的,不是來當差的!請繼大人把這種不合道理的規矩,跟皇太後、皇上說一說,務必要改良。”

繼祿笑一笑答說:“內廷的規矩向來如此,我們不能亂說的。你請坐一坐,請脈的時候,我會派人來招呼。”

坐了一個鐘頭,方有人來招呼。一切儀注均如昨日,脈象亦復依舊,才服了一劑藥,自然還不能見效。杜鐘駿只是陳奏,對皇帝的病症,更為了解,又說“病去如抽絲”,請皇帝耐心靜攝。

等辭出殿後,開方如昨。慈禧太後又賞了飯,同時傳諭:“杜鐘駿改為七月二十二日值班。”進一步證實了首尾六天一輪的辦法。

於是,杜鐘駿進城便去拜訪吏部尚書陸潤庠。這是第二次,無多寒暄,便即道明來意:“府上世代名醫,尊公的《世補齋醫書》海內傳誦,當今大老中,最明白醫道的,莫過陸大人!”他問:“陸大人說說,六天一開方,彼此不相聞問,有這種醫病的辦法沒有?”

“宮內的情形,與外面不同,只怕你還不大明白。”

“醫病的道理是一樣的。”杜鐘駿氣急敗壞地說:“我們進京,滿以為醫好了皇上的病,可以博得個微名。現在看這情形,徒勞無益,全無希望。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照目前的辦法,病一定醫不好!將來發生什麽事故,誰來負責?陸大人是南書房翰林,天子近臣,請便中向兩宮說一說!”

“你不必過慮!”陸潤庠隨隨便便地答說:“內廷的事,向來如此,既不任功,亦不任過。我雖在南書房行走,也不常見兩宮,而且不是分內之事,亦不便進言。”

杜鐘駿這才領略到,在宮中當差是這樣的滋味,只好默然而退。不過有“既不任功,亦不任過”的話,算是比較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