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二十一章(第2/13頁)

郭松林爽然若失,酒興一掃而空,不知不覺把攬著她腰的那只手松開了。

小紅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你老怎麽不喝酒?”她把酒杯捧到他面前。

“喝不下。”

“你老喝一杯!”小紅用央求的口氣說,“賞我個面子。”

再要峻拒便煞風景了,郭松林在想,尋歡取樂,原要自己去尋取,便即問道:“你會唱曲不會?”

“我會唱鼓兒詞。可惜忘了帶鼓來了。”小紅略想一想說:

“這麽樣,我小聲哼一段給你老下酒。”

“對了,就哼一段兒好了。”

於是小紅靠在他肩頭上,小聲唱道:

“哄我自家日日受孤單,你可給人家夜夜做心肝……”

“好!”她剛開口唱了兩句,郭松林便脫口贊了一聲,打斷了小紅的聲音:“你慢一點,我來想想,這該是閨中少婦,怨責她那浪子丈夫的話。倒有點意思,你再往下唱!”

這一說,小紅的勁兒來了,坐起身子,斜對著他,一條腿盤坐在炕上,一條腿撐著地,把手絹繞著右手食指,沖著郭松林先道一句白口:“強人呀!”接著便雨打芭蕉似的,一口氣唱:

“只說我不好,只說我不賢!不看你那般,只看你這般,沒人打罵你就上天!”

接著便是眼一瞪,惡狠狠罵一聲:“強人呀!”卻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隨後便又飛媚眼,又害羞地帶著鼻音哼道:

“你吱吱呀呀,好不喜歡!”

她那發膩的聲音,冶艷入骨的眼波和笑靨,攪得郭松林意亂魂飛,但是他到底不比胸無點墨的草包,除了小紅的一切以外,也還能領略非她所有的曲詞,便即問道:“這是誰教你的曲子?”

“也沒有人教,聽人家這麽在唱,學著學著就會了。”

“可惜,不知道這曲子是誰做的?”

“曲子好,”小紅問道,“我唱得不好?”

看她那不服氣的神情,郭松林趕緊一疊連聲地說:“都好,都好!曲子做得真不做,也得你唱才行。”

這一說,小紅才回嗔作喜,舉著杯說:“那麽你老喝一杯。”

郭松林欣然接受,把一小杯燒刀子灌入口中,入喉火辣辣一條線,直貫丹田,加上火盆燒得正旺,覺得熱了,便即解開胸前的鈕子。

“當心受涼!”小紅說,伸手到他胸前,原意是替他掩復衣襟,不知怎麽,伸手插入他的衣服下面,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把臉覆在他胸前。

她那頭上的發香和花香,受了熱氣的蒸散,一陣陣直沖鼻孔,越發蕩人心魄,他便也把她摟得緊緊地。

這樣溫存了好一會,心才又定下來,覺得小紅別有韻致,所以還想再聊聊天,“小紅,”他問,“你家裏有些什麽人?”

“你老問這個幹嗎?”

“問問也不要緊。”

“還是別問的好。”

“怎麽呢?”郭松林說,“有什麽說不得的麽?”

“不是什麽說不得。”小紅擡起頭來看著他,“我說了傷心,你老聽了替我難過,不掃興嗎?”

“你說話倒幹脆!我就喜歡這樣的人。”

“對了,你老喜歡我就行了。”她又靠在他胸前,“你老多疼疼我吧!”

於是郭松林又抱緊了她。過不多久,聽得有人叩門,悄悄喊道:“小紅,小紅!”

“這是誰?”郭松林問。

小紅沒有回答他,只擡起身子,向外大聲說道:“門沒有閂,進來吧!”

門一開,進來一個鴇兒,有四十來歲,擦一臉白粉,簪滿頭紅花,怪模怪樣地,先給郭松林請了個安,然後管自己去替他們鋪床。

這提醒了郭松林,想看看時刻,等掏出那個李鴻章送他的金表,不開表蓋,只撳了一下按鈕,順手放到小紅耳邊,裏面叮叮地響了起來。

小紅從沒有見過打簧表,大為驚異,象個小女孩似的,磨著郭松林再為她試一遍,又問長問短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只是郭松林自己也不懂,何以表能發聲?正在有些發窘,那鴇兒已鋪好了床,請個安說道:“請大人早早歇著吧!”又虎起了臉對小紅說:“你可好好兒侍候!”

等她退了出去,郭松林便問:“她可是你的親人?”

“我那裏有什麽親人?我的親人在這兒!”說著,小紅又一把抱住了郭松林。

明知是“米湯”,他也被灌得暈陶陶如中酒似地,因而也起了一番憐惜的心。他的性格是豪邁一路,也讀過幾句書,平時頗為向往唐宋那些武將的風流豁達。此時有了幾分酒意,放縱想象,想到此番與撚軍是作最後的周旋,棄去輜重,裹糧深入,已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槍子無眼,說不定就此陣亡,而生死莫測之際,有今宵一段意外的因緣,不可不為可人的小紅留下一點“去思”。倘或陣亡,自然有一番哀榮,朝廷賜祭,督撫親尊以外,還有一夕之緣的紅粉雪涕,說起來也是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