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幽會(第2/3頁)

早上,森林裏的一切都是鮮亮明麗的。霧氣純凈潔白;空氣如同過濾了一樣清新;草木的葉片剛剛經歷了晨霧的沐浴,每一片都新生似的濕潤可愛;難得的一小塊林中空地上,一朵粉白花瓣、鵝黃花蕊的小小的野草花,從散發著深沉醉人的松針香氣的落葉層中喜洋洋地挺出高而細的花莖,於周圍濃綠的背景下羞澀地展開,花蕊間搖搖晃晃地托著一粒碩大的露珠,一時間竟給這兒添加了一種熱烈的、夢幻般的情調。不止如此。一束紅亮的陽光透過密密層層的枝葉,舞台追光燈一樣照射到這片林間空地的中央,使此地的一草一木都突然被籠罩上了一種深邃的、形而上的靈透與激動,一種對於某種美麗和歡樂的事物的焦灼的期待與渴望。

先是遠遠地,林中響起了一串脆亮的笑聲,如同山泉水濺落在空曠的山溪之間,余音裊裊不息,接著是一串輕快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轉眼間,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手提獵槍跑進了這片空地,冷丁一下停住,回頭機警地朝自己跑來的方向窺視。

這是一個從頭到腳洋溢著太多青春氣息、又被林間的新鮮空氣充盈得精神煥發的女孩。她的身高只有170厘米左右,穿著一條制式軍褲,上身是一件下擺塞進褲腰、黃底黑色圓點的便裝襯衣,胸前的小翻領開得很低,不僅白皙的脖頸完全裸露著,還影影綽綽地顯現出了胸口部位的凹凸曲線。一條窄窄的軍用腰帶紮出了她那苗條輕柔的腰肢,又將少婦才會有的成熟飽滿的前胸緊繃繃地鼓出來。她分明在林中奔跑很久了,一雙小號小鹿皮靴粘滿了露水和青嫩的草葉,額頭上浸出了星星點點的汗珠。這一忽兒,她只顧回首朝遠處傾聽,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還剛剛出現在這兒,那束追光燈似的陽光就直射到她身上了。一刹那間,她的生命仿佛被一道來自上天的光芒照亮,輝煌起來。她在這束陽光下躊躇,拿不定主意是繼續跑開還是就地躲起來。僅從外貌上看,這個分明處在興奮和激動裏的女孩是在世界上那些出類拔萃的美女中占據一席之地的。她有一張健康、白皙、被汗水在顴骨上濡染出兩朵朝霞般紅暈的秀美的瓜子臉,秀氣的鼻翼兩側還星星地撤著幾粒不大醒目的黃褐色雀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此時在陽光下細眯成了一條縫,就顯得小了;眼睛上方是彎彎細細的柳葉眉,小巧的鼻尖下的嘴唇紅艷欲滴,給人一種翹出和腫脹的感覺——這說明一個從不化妝的女孩子才有可能將自己弄成這樣。腦後那條沒有燙過的烏發歪歪紮成的粗粗的短辮,隨著肢體和脖頸的靈活轉動快速地跳來擺去,別具一番生動和歡快的意趣。不過這一切並不是她身上最重要、也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這樣一個時刻,人們如果一眼看到她,首先注意的會是另外一些東西:她的表情、目光以及無保留地泄露出的一種生命的秘密。她臉上的表情是純潔和歡樂的,鏡子樣一覽無余地映現出她那尚未被人生遭際過分損害過的內心的風景,她在思維和情感生活方面的簡單化趨向,她對人世間萬事萬物抱有的一種普遍的善意與信任,同時又都白雲飄浮在晴空裏一樣清楚地顯現出了她對於某種近在眼前的歡樂的強烈的和難以遏制的渴望,這使她的面部本能地由內向外溢出了一層激動、明亮和幸福的光輝;她的目光與她面部的表情相一致,它們是明亮的和大膽的,是警覺的又是期盼的,既火焰燃燒一般透出了生命的激情,又同樣熱烈地閃爍出了一種類似無知頑童似的肆無忌憚與瘋狂;她生命中的秘密是通過軀體的每一次靈巧的扭轉和跳躍、她方才的笑聲和此刻興奮的喘息,毫無掩飾地暴露出來的,這個秘密就是熱情。於是,這個年輕生命的最基本特征——天真、朝氣蓬勃、熱情、並非對某一固定事物而僅僅是對事物的優美屬性本身的超常的領悟能力和向往——也一同暴露無遺,它們使這個已經成熟的女孩身上奇跡般地保留了許多豆蔻年華的少女才會有的單純氣息。熱情是女孩生命的花朵,一個充滿熱情的女孩即使不美麗,也會被稱之為可愛,這個年輕女孩不僅熱情,還有著明顯的少女情懷,她的可愛甚至於美麗就更是無可懷疑的了。

還不止如此。假若此時她在那束紅亮的陽光的照耀下一動不動,便有了一幅標準古典美學意味的山林與青春女神的油畫。油畫深處的綠色越是沉著響亮,女神的生命就越是燦爛美麗——但是她已經從遠處聽到什麽了,靈巧的身子激動得一顫,匆匆一閃躲到一棵粗大的馬尾松後面,不見了。

佯著草叢被“呼喇喇”踩倒的聲音。一個手提獵槍的男人接著走進了這片空地,迷惑地停在女孩站過的地方,前後左右顧盼著,興奮又略顯不滿地壓低嗓音,呼喊年輕女孩的名字:雲娜——!雲娜——!那束剛剛還照耀著年輕女孩的陽光此刻又落到男人身上了;林中空地上又有了一幅畫,一幅山林與戰神的油畫。男人還僅僅出現在畫的中央,這裏的情調就起了顯著變化:幾分鐘前它還完全是熱情的,輕颼的,夢幻般的,此刻卻融進了一種與之不和諧的堅硬、沉重與冷峻。這是一個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都有資格作為中國新一代軍人的完美形象入畫的戰地軍官,他二十七八歲年紀,身高一米八四,體格魁偉健壯,四肢修長有力,一張因長期野外生活被紫外線灼出塊塊疤痕的古銅色方臉,兩只藏在堅硬眉骨下的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整體地給人一種英武有力氣宇軒昂的印象。他的著裝也與普通軍官不同:上身穿一件雖不符合條令要求卻十分合體的夾克式迷彩服,頸下翻領處有團團胸毛探出來,下身是一條布面泛白的將軍呢騎兵馬褲,式樣的古舊讓人不由自主地會猜想到主人可能具有的某種特殊的家庭出身;腳下是一雙地道的步兵防刺鞋,又使人不能忽視他作為一名步兵軍官可能還具有的令自己驕傲的實戰閱歷與經驗;他的腰間是一條外國電影中西方軍官常系的、周遭嵌滿鋥亮的手槍子彈的皮帶,一支插在軟麂皮槍套裏的小巧玲瓏的手槍——這一身看似胡亂拼湊的裝束的效果是奇妙的,它們不僅成就了他威猛懍悍的儀表,還賦予了他另一種仿佛並非刻意追求的風流倜儻。再加上那一束來自上天的陽光的照耀,這一名戰地軍官的形象就幾乎是完美無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