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頁)

楊夢征叉腰站著,不說話,天花板上懸下來的明亮吊燈,將他的臉孔映得通亮。

畢元奇嘆了口氣,接著許洪寶的話題又說:

“夢征大哥,我知道,做為抗日軍人,這樣做是恥辱的。您、我、許副官長和我們新二十二軍六千弟兄可以不走這條路,我們可以全體玉碎.盡忠國家。可如今城裏的二十二萬百姓撤不出去哇,我們沒有權利讓這二十二萬百姓陪我們玉碎呀!夢征大哥,盡管我畢元奇不是陵城人,可我也和大哥您一樣,把陵城看作自己的家鄉,您如果覺著我說這樣的話是怯戰怕死,那兄弟現在就脫下這身少將軍裝,扛根漢陽造到九丈崖前沿去……”

楊夢征紅著眼圈拍了拍畢元奇圓圓的肩頭:

“老三,別說了!大哥什麽時候說過你怕死?!這事,咱們還是先擱一擱吧!至少,今夜鬼子不會破城!他們飛機呀,大炮呀!是嚇唬人的!還是等等新八十一軍的信兒再說!現在,咱們是不是先喝點什麽?”

許洪寶知道軍長的習慣,每到這種抉擇關頭,軍長是離不開酒的。軍長酒量和每一個豪飲的陵城人一樣,大得驚人,部屬們從未懷疑過軍長酒後的選擇~軍長酒後的選擇絕不會帶上酒味的。

幾個簡單的拼盤和一瓶五糧液擺到了桌上,三人圍桌而坐,喝了起來。氣氛壓抑而沉悶,畢元奇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往天從不抽煙的許洪寶也抽了起來。只有楊夢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末日感和危亡感夾雜在煙酒的霧氣中,充斥著這問明亮的洋房。軍參謀長楊西嶺已在豫鄂會戰中殉國了,楊夢征卻一再提到他,後來,眼圈都紅了。畢元奇和許洪寶都安慰楊夢征說:就是楊參謀長活著,對目前新二十二軍的危難也拿不出更高明的主意。二人一致認為,除了接受改編,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看楊夢征不作聲,畢元奇甚至提出:今夜就該把三顆意味著背叛和恥辱的紅色信號彈打出去。楊夢征不同意。

一瓶酒喝到三分之一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機要譯電員趕來報告了:

“楊軍長、畢副軍長,剛剛收到新八十一軍趙錫恒軍長急電,渡過醉河向我迂回的新八十一軍三。九師、獨立旅和軍部被日軍壓回了醉河邊上,傷亡慘重,無法向我部靠攏,發報時已沿醉河西撤。尚未渡過醉河的該軍三O一師,在暫七十九軍孫真如勸誘下叛變附逆。電文尚未全部譯完。”

“什麽?”

楊夢征被驚呆了.塑像般地立著,高大的身軀不禁微微搖晃起來,仿佛腳下的大地都不牢實了。

完了,最後一線希望也化為烏有了。

過了好半天,楊夢征才無力地揮了揮手,讓譯電員出去,重又在桌前坐下,傻了似的,低著花白的腦袋,眼光直直地看著桌上的酒瓶發呆。

“夢征大哥!”

“軍長!”

畢元奇和許洪寶怯怯地叫。

楊夢征似乎被叫醒了,仰起頭,兩只手顫巍巍地按著桌沿,慢慢站了起來,口中訥訥道:

“讓我想想!你……你們都讓我想想……”

他搖搖晃晃離開了桌子,走出了大門,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許洪寶望著楊夢征的背影,想出門去追,畢元奇默默將他攔住了。

“我……我再去勸勸軍長!”

畢元奇難過地別過臉:

“不用了,去準備信號彈吧!”

電話鈴偏又響了,東線再次告急。畢元奇自作主張,把城內機動團最後二百余人全部派了上去。放下電話,畢元奇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見手表的指針已指到了十字,心中一陣悲涼:也許兩小時或三小時之後,陵城保衛戰就要以新二十二軍恥辱的投降而告結束了。他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下炮聲隆隆的東郊,兩行渾濁的淚水滴到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