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將軍白發(第2/3頁)

過了半晌,孫武才回過神來,苦笑不已。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吳國將帥了,大王已死,子胥將老,征夫疲憊,而我……”

孫武低下了頭,他看到自己先前被劄甲刮下的頭發是白色的,落在地上尤其醒目……

……

孫武披著新甲衣出帳,孰料趙無恤已經在馬車上等他,笑吟吟地說道:“武子穿上甲胄後,不怒而有名將之姿,此甲可還合身?”

他不得不行禮:“合身,孫武白身遊士,豈敢讓趙卿等候?”

“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喜好賢士,就連扁鵲都醫治不好。”

趙無恤頗有禮賢下士的姿態,笑著請孫武蹬車,孫武見他也穿了一身鐵甲,甲表面以雙道紅線綴成菱形紋飾,又在部分甲片表面貼金箔或銀箔,組成日月紋,看上去精美而華麗,遠超孫武這一身。

自己不會搶趙無恤的風頭,成為引人注目的焦點,孫武不由松了口氣,同時四下觀察。他發現除了少數將吏同樣穿著半身的鐵劄甲外,一般的趙卒依然是披掛皮甲,除了披甲率比一般邦國的軍隊高外,倒是沒有太大的不同。

“看來距離這種甲批量裝備到軍中,還有一段時間。”

不過趙軍兵力、軍容之盛,也讓孫武心生震撼。

亢父之險外,萬余大軍已經陸續吃完朝食,在各級將吏指揮下拔營出發。因為提前說過趙卿要來檢閱大軍,所以各旅在路上走得十分規矩,玄色的戰旗,制式的甲衣,銳利的劍戟,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趙氏的指揮體系十分明確,且軍法嚴格,所以即便是行軍途中,看上去卻有條不紊。

步騎魚貫前行,隊伍中各色旗幟飄揚,矛戟如林,伴隨著鼓聲,排了兩裏長,前為騎士策馬揚威,後為甲士持矛站立。遠望之下,煙塵彌漫,軍容甚盛。

孫武今日與趙無恤同乘一車,無恤位於車左。若是在吳國,這本應該是孫武的位置,過去二十年間,他在那裏不知道指揮了多少次戰陣,唯獨這一次,卻只能站在車右,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這場戰爭裏,僅此而已。

他心裏有一絲落寞,但更多的,是解脫。

與後世一些人的誤解不同,孫武對戰爭興趣濃厚,但卻不是一個戰爭狂。

和教他用兵的司馬穰苴如出一轍,孫武也認為,“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這是對窮兵黷武的警告,是對戰爭之仁與不仁的深切洞察。正是因為生於亂世,起於行伍,看到了戰爭的殘酷性,看到了戰爭對人的生命的摧殘,所以主張“慎戰”。

不用親自去指揮殺人,他感覺輕松多了。

但即將面對這支軍隊的邾國,可一點不輕松啊。

“趙氏之甲堅,趙氏之兵利,趙氏之卒盛,征伐諸侯也能做到百戰百勝,然而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也不知為何,在趙無恤有些得意地介紹各軍戰史的時候,孫武竟脫口而出。

剛說出來,孫武便後悔了。

然而,這句在吳王夫差那從來沒得到過回應的嘮叨話,卻引起了趙無恤的共鳴。

他收起了在昔日偶像面前炫耀自己武力強盛的孩童心理,嚴肅了下來,頷首道:“武子說的不錯,無恤受教了。其實我之所以將這支軍隊命名為武卒,也是為了止戈為武,最終做到安民和財,消弭戰爭。”

“戰爭真的能消弭麽?”孫武搖了搖頭。

“孫武生於季世,等我成年時,弭兵之會的盟約已經是一卷空文,列國禮崩樂壞,不務德而以力爭。他們爭地以戰,殺人盈野;他們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幾十年間,大小百余戰,以至於人民奔逃,中原曠地百裏。諸侯卿大夫卻無動於衷,因為他們無不以增加人口,擴張國土,稱霸諸侯為目的,想來趙卿也不例外罷?”也只有在這樣的時代,孫武才能一展其才,但他並沒有喜歡上流血,熱愛上屠殺,他累了,他想弄懂戰爭的本質,他想尋找到不一樣的方式,讓戰爭不僅僅是殺戮和死亡。

“先生小看我了。”趙無恤沉靜地否認,他的野心,要比這更大,他的目光,要比那些人更遠!

“而且我認為,戰爭是可以消弭,天下是可以安定的。”

孫武不信:“只要有欲望便會有爭奪,只要有貪念和敵意就會有戰爭,天下如何安定?這已經不是齊桓公大會諸侯的時代,也不再是弭兵的時代了。我曾設想,趙卿要取代晉國,做一位新的霸主,但就算趙氏脫胎成為獨立的一國,你順利稱霸,天下還不知會有多少效仿者弑君獨立,世道只會更亂,不會更好。”若真有那樣的時代,他也可以徹底歸隱,心無遺憾。

“不錯,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想要天下安定,只有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