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刻燭待春風(第2/4頁)

他垂一垂眼,說道:“上一世你被逼墜崖,這一世又被派遣到南戎來送死,憑著你的心計,想報復或者想擺脫困境,都不算難事,你也一定能看出來這些人的真面目,所以我才不擇手段地想讓你留在我這裏。最起碼,我是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但你始終不願意。”

他深深地看著曲長負:“重活一世,任誰都想活的更好。為什麽不去選擇一條,對於自己來說更加輕松的路來走?”

這些日子下來,赫連耀已經看清自己是說什麽都不可能留住曲長負了。

其實之前叫嚷了半天要把他關起來,哪裏也不讓去,也只不過都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曲長負在南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住的簡直比他這個大君還要自在。

所以他現在索性也幹脆坦然地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反正頂多也不過是挨頓損的事。

不過這一回,曲長負倒是沒有訓他。

他想了想說道:“大君,你叫我一聲老師,但如今我能教你的,其實都已經差不多盡了,我只在最後同你說一個道理。”

赫連耀怔了怔:“是。”

曲長負道:“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我教過你很多東西,但唯獨沒告訴過你,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正直的人,因為,我本身就不是。”

赫連耀急道:“不,你——”

曲長負擺了擺手:“一個人,權力越大,身不由己的情況就越多,很多時候,可能你會狠毒、陰險、算計他人、苟且偷生,我無法跟你說這些事情做不得。但唯獨記住一點,你就永遠不會在自我的鄙視與懷疑中迷失。”

曲長負擡起睫毛,他的眼睛見盡世情,卻永遠這樣黑白分明,清亮若水。

“你要堅持一件事,就不要因他人如何而懷疑動搖,永遠堅持下去。百轉千回,矢志不改,僅此而已。”

赫連耀從來沒有聽曲長負說過這樣的話,甚至他曾經以為,若是有人在曲長負面前這樣講,都只會令他輕輕一哂,說句癡妄而已。

很難想象,一個這麽聰明的人,竟然懷抱著這麽……執拗的念頭。

曲長負看出了赫連耀的驚訝,但是他沒有再說更多,有些事,只有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可以說,自己做到或是沒做到。

名與利,當然值得去追逐,但人一死,也就什麽都沒有了。

而千秋萬代,真正能夠留下的,不過一捧良知,一點執念而已。

他生來命途波折,無數次被人蒙騙謀害,也反過來用盡手段,坑了不少人,但無論做過什麽,他始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上一世或者這一世,他努力尊重和保全正直的官員,關注百姓的生活,為沙場上的將士們提供支援和後盾,盡全力扞衛自己的個國土。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並不為誰,但無愧初心。

一個人活著,若是失了信念,那路是走不下去的。

赫連耀的神情由驚訝到動容,他沉默了一會,起身沖著曲長負行了一禮,低聲道:“學生謹記。”

他直起腰來,頓了頓,而後又是一拜:“……對不起。”

等到赫連耀走了,靖千江才說道:“他為何要向你道歉?”

曲長負道:“因為前一陣一直嚷嚷著要把我關起來罷。”

靖千江忍不住笑了:“其實我應該生氣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有點好笑。”

赫連耀對著曲長負叫囂了半天,最後什麽都沒幹出來,為他勞心勞力,還白搭進去了一句對不起。

這世上真是誰都拿他沒有法子。

可是笑完之後,想起曲長負方才的話,心裏又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靖千江半支起身子靠過去,隔著桌子抱住曲長負,在他肩背上輕輕拍了拍。

曲長負沖著靖千江伸出手,手心向上:“可有受傷?”

這話靖千江剛進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問過了,此時又重復一遍。

靖千江笑著將自己的左手遞到他掌中,小臂上赫然有一道已經結痂的刀痕。

曲長負看了一眼,隨手給他上了點藥包好了:“就這點皮肉傷啊?”

靖千江道:“我怎麽覺得你還挺失望似的。”

曲長負道:“我這是體諒你這一陣子幾處連戰,奔波辛苦。若是受的傷再重些,很多事就不用管了。”

靖千江一怔,從曲長負玩笑的語氣下感覺到了他的認真。

他說道:“你在擔心?”

曲長負道:“我覺得西羌那邊的舉動有些古怪。他們跟郢國打,本來也沒占多少上風,要是再加上個南戎雙線作戰,豈不是更加要被拖垮?這麽簡單的道理,對方卻似乎並不是特別擔憂,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靖千江道:“赫連素達竟然如此殘暴,不是連咱們也沒有料到嘛。或許蕭造只是被他氣昏了頭擅自行動,又沒想到會遭你算計,碰見赫連耀。他的行為,並不代表西羌整體的作戰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