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風霽月 和而不同李濟與胡適的相濟與不適(第2/6頁)

5胡適不贊成上海同盟會總部的邏輯推理:“中國監獄裏的拷打,是公然的秘密”;既然中國監獄裏普遍存在拷打,那麽每一所中國監獄都存在拷打;北平的反省院裏一定存在酷刑拷打。他堅持“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有七分證據,不能說八分話”的態度,既然沒有獲得北平反省院嚴刑拷打的直接證據,就無法扭曲具體去迎合那個哪怕是正確的抽象。2月5日,胡適寫了一封致成舍我、李濟、陳博生三人的信,大意是說:收到史沫特萊和孫夫人的信,以及署名“北平軍委會反省院政治犯”的呼籲一篇,感到失望;已作長信(4日、5日)致蔡元培、林語堂。胡致蔡、林的長信中有這樣的內容:如果一二私人擅用“同盟”執委會名義公布不負責任的匿名稿件,“我們北平的幾個朋友是決不能參加這種團體的”。現將原信及回信送成、李、陳三人“大鑒”,如蒙同意,請成君留一副稿,將原信快郵寄出,如三位認為應召集執委會討論,“乞示知”,雲雲。6

胡適的上述兩封抗議信經過同盟北平分會的執行委員成舍我、李濟、陳博生傳閱之後,由成舍我用航空快郵寄往上海。信中胡適表示“是絕對不能參加這種團體的”。然而不待他退出,同盟就於3月4日將他開除了。胡適被開除後,李濟以及四十余位教授、校長組成的同盟北平分會也在3月28日停止了活動。從蔡元培、林語堂二位在2月13日致胡的信中可以證實,他們已及時收到胡的長信。這就間接證明,李濟與成舍我、陳博生三人是同意了胡適信中的意見的;否則就會把信留下,要求執委會討論。因此可以推斷,他們三人在一定程度上同意或默認胡的長信的最後一段話的精神,願與胡適共進退。

以上只是胡適與李濟作為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思想上的契合。他們彼此真正地了解,是即將離開大陸前的1948年,在武漢共同度過的幾天日子。那年10月,李濟應武漢大學校長周鯁生之邀,與北大校長胡適聯袂赴武漢講學。《胡適日記》中寫道:“1948年10月1日早七點出門,邀了李濟之同到國際聯歡社,與周鯁生、熊□□(此處原文為方框“□”)同到招商局碼頭,搭小火輪上江泰輪船。十一點後,始開船。一九三七年九月八[日]夜,自南京坐輪船往漢口,到今天已十一年。”李濟在武昌和漢口作了兩次演講,題目分別是《青銅時代之初期》和《日本一個月》。當胡適、李濟兩人同時出現在武漢大學講壇上時,大禮堂擠滿了聽眾。校長周鯁生站在講台正中,環視全場,微笑致辭:“我們今天請來了兩位貴賓,一位是北大校長胡適先生,姓胡名適、字適之,另一位是中央研究院的著名考古學家李濟先生,姓李名濟字濟之。他們兩位的名和字是不謀而合啊!胡適校長昨天跟我開玩笑說我把他們兩人‘押上(珞珈)山’來了!大家知道,我對考古學是一竅不通,好在胡適校長是無所不通,現在就請他代勞給大家介紹一下李濟之教授,好不好?”……7

此行的朝夕相處,胡適曾向李濟介紹了一些生活小常識,比如建議演講前的一頓飯,只能吃半飽,否則會造成不適,可以喝少許一點酒或許有益,還講到怎樣才是正確的刷牙方法等。當時,他們比鄰而居,共用一個浴室。有一天李濟問胡適,你這麽累,何不洗個熱水浴?胡回答,太累了,洗完後沒有精力再去擦浴盆,又不想麻煩工友,免了吧。“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荀子言),李濟反躬自省,自己似乎就沒考慮得這麽細微。總之,這是一次愉快的學術之旅,只是無論李濟還是胡適,當時誰也沒有料到,這是他們在大陸最後的光影。

李濟、胡適、董作賓、芮逸夫(從右到左)視察台灣“中央研究院”籌建院址。

1948年年底,李濟隨中研院押運文物去了台灣。第二年,胡適去了美國。

20世紀50年代初,胡適常到台灣講學。1952年至1953年間,李濟正在寫一篇研究殷墟出土的一座石雕人像的論文,因缺乏參考材料遂向胡適求教。胡適介紹他去翻閱朱子的《跪坐拜說》,李濟後來一查果然有用,從而完成了《跪坐蹲居與箕踞》一文,弄清了中國人跪坐的歷史。李濟由此對胡適的學識淵博和讀書用功深感欽佩。胡適對李濟的這篇考證文章也報以好評。

1957年秋,朱家驊請辭中研院院長一職。年底,該院評議委員會投票,選出胡適。蔣介石簽署院長任命書,並致電催其盡快到任。胡適回電稱病,要求先任命李濟為代院長,得蔣允準。到1958年春,李濟領導的該院第三屆院士大會籌備工作告一段落,胡適始到任履新。院長一職,因有李濟慨然“濟之”,遂有胡適欣然“適之”。西方有一則寓言:兩只刺猬在寒冷的冬天,要相依取暖,相互間得保持適當的距離,若距離太近,各自的刺或將對方刺得鮮血淋漓。胡適與李濟原來遙相輝映,從此成為同事,會不會也有“刺猬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