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張面孔 第四章 1937年,莫斯科(第4/17頁)

“一看你被打破的嘴唇,我就猜出來了。”

沃洛佳把這天發生的事告訴萊米托夫。“這樣一來,馬庫斯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他說,“但當時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怎麽做了。我要告訴內務人民委員會的人,馬庫斯是我們的線人,威脅他們離開嗎?”

“當然不能,”萊米托夫說,“他們這種人完全不可信任。永遠別告訴他們任何事。別慌,你還沒失去馬庫斯,你可以輕易地把他爭取回來。”

“怎麽爭取?”沃洛佳不理解,“他恨我們所有人。”

“再一次逮捕伊莉娜。”

“什麽?”沃洛佳嚇壞了。難道伊莉娜受的折磨還不夠多嗎?“那他就更恨我們了。”

“告訴他如果不繼續合作,我們就再審問一次伊莉娜。”

沃洛佳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反感。不能在萊米托夫面前顯得過於軟弱和神經質。另外,他也認為萊米托夫的戰術的確能奏效。“好吧。”他違心地說。

“下不為例,”萊米托夫說,“告訴他我們會用點著的煙頭燙她的陰部。”

沃洛佳覺得自己簡直要吐了。他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說:“好主意,我這就把她抓來。”

“明天去最好,”萊米托夫說,“淩晨四點去抓,這樣做能造成最強的震懾效果。”

他在走廊裏站了好一會兒,感覺都快要站不住了。一個路過的職員好奇地盯著他看,他只好邁開步子離開了。

他會去逮捕伊莉娜,但不會去折磨她:給她一些威脅已經足夠了。她顯然會認為自己會被再折磨一次,那會讓她嚇破了膽。沃洛佳覺得,如果自己是伊莉娜的話,也許會被嚇瘋的。加入紅軍時,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要做這種事。他知道當兵要去殺人——可折磨年輕姑娘就是另一回事了。

辦公樓裏的人下班了,燈已經熄了,人們戴起帽子出現在走廊上。下班時間到了。沃洛佳回到辦公室以後,給軍事警察處打去了電話,讓他們安排一組人和他在第二天一早三點半會合,一起去逮捕伊莉娜。然後他穿上大衣,搭電車回家。

沃洛佳和父母,格雷戈裏和卡捷琳娜,以及十九歲尚未大學畢業的妹妹安雅住在一起。在電車上他琢磨著是否要把這件事講給父親聽。他想這樣問父親:“在社會主義的今天,我們還必須去折磨無辜的群眾嗎?”但他知道父親會怎麽說。父親會說為了對付資本主義社會的代理人和這些國家的間諜,暫時的專政是必要的。他也許會進一步追問:“什麽時候才能棄絕這類可怕的刑罰呢?”父親自然答不上來,沒有任何人能答得上來。

從柏林回來以後,別斯科夫一家住進了也被稱為河堤公寓的政府公寓。政府公寓和克裏姆林宮隔河相望,裏面住的都是蘇維埃的精英。公寓采取了結構主義風格,裏面有五百多套房子。

沃洛佳朝樓門口站崗的軍警點了點頭,然後穿過底樓大廳——大廳非常龐大,晚上有時甚至會開爵士樂隊伴奏的舞會——然後乘電梯上去了。公寓裏配有電話,還長期供應熱水,從蘇聯人的標準來看是超豪華了,但遠不如他們在柏林住的公寓溫馨。

母親在廚房裏做飯。雖然卡捷琳娜廚藝一般,也不擅長整理,但沃洛佳的父親卻很愛她。1914年在聖彼得堡,他把她從一個不懷好意的警察手裏救了下來,自那以後,他就一直深愛著她。沃洛佳覺得四十三歲的母親還非常漂亮,在外交際時,她總是穿得比其他蘇聯女子時髦一點點——但她小心地不讓自己顯得過於西化,以免犯了莫斯科官場上的大忌。

“你的嘴怎麽受傷了?”母親吻了他,問道。

“沒事。”沃洛佳聞到了雞肉的香味,“有客人要來嗎?”

“安雅要帶男朋友回來。”

“啊,是個學生嗎?”

“我想應該不是。我沒問是那人是幹什麽的。”

沃洛佳很高興。他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妹妹,但也知道她並不漂亮。她又矮又胖,總是穿著單一色調的衣服。她沒交過什麽男朋友,能有男孩願意和她一起回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他回到房間,脫下大衣,把臉和雙手好好地洗了一把。他的嘴唇幾乎快好了:馬庫斯下手並不重。擦幹雙手時他聽見家門口傳來了人聲,心想一定是安雅和她的男朋友到了。

他穿了件保暖的羊毛開衫,離開自己的房間走進餐廳。安雅和沃洛佳早晨剛見過的賊眉鼠眼的男人坐在桌旁。“哦!”沃洛佳驚呼一聲,“怎麽是你啊!”

安雅的男朋友正是逮捕伊莉娜的內務部特工伊利亞·德沃爾金。德沃爾金這時沒有喬裝打扮,穿著黑西裝和一雙高档的靴子。他吃驚地看著沃洛佳。“對啊——你也姓別斯科夫,”他說,“先前我怎麽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