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張面孔 第一章 1933年,柏林(第2/32頁)

“你是在攻擊他們。”

“這兩種我們都需要。”

父親越發生氣了。“茉黛,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是在把自己和家人置於危險中嗎?”

“正相反,不嘲笑才是真正的危險。你難道沒有想過,如果德國變成一個法西斯主義國家,我們的下一代會是什麽樣嗎?”

這類爭論總讓卡拉覺得不舒服。她不願去想家人會陷入危險。生活應該一如既往。她希望每天早晨都能坐在廚房裏,和分坐在餐桌兩邊的父母,以及在料理台前忙碌的艾達待在一起,當然還有她匆匆下樓的哥哥埃裏克,他又起晚了。生活為什麽要改變呢?

每天早飯時,父母都會討論一些政治問題。卡拉覺得自己能理解父母正在幹些什麽,知道他們正計劃著讓德國變得更好。但最近這種交談有點變味了,他們似乎認為德國正被一種可怕的危險籠罩,卡拉卻想象不出這種危險是什麽。

父親說:“為了壓制希特勒和他的黨羽,我真的已經做了一切我能做的。”

“我也一樣。但你總以為自己做的事情才是明智的,”母親的臉因憤怒而變得鐵青,“而當我有所行動時,你卻譴責我把這個家置於險境。”

“我這樣說是有理由的。”父親說。爭吵剛剛開始,但這時埃裏克晃蕩著書包像小馬駒一樣沖下樓梯,奔進了餐廳。他比卡拉大兩歲,今年十三歲,上嘴唇已經長出了淡淡的黑色胡須。前些年,埃裏克和卡拉成天在一起玩。但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自從長個兒以後,他就裝出一副認為卡拉幼稚和不懂事的樣子,不跟她一起玩了。事實上,卡拉比埃裏克聰明得多,知道很多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比如什麽是月經。

“你剛才彈的是哪首曲子?”埃裏克問母親。

兄妹倆時常被母親的鋼琴聲吵醒。這架施坦威鋼琴和這棟房子都是他們的父親從自己的父母那裏繼承來的。母親說白天太忙,晚上又太累,所以只能早晨彈一會兒琴。這天,母親彈了一首莫紮特的奏鳴曲和一首爵士樂。“這首爵士樂叫《猛虎》。”她告訴埃裏克,“你想來點奶酪嗎?”

“爵士樂是頹廢的音樂。”埃裏克說。

“別瞎說。”

艾達把一盤奶酪和切碎的香腸放在埃裏克面前,他把食物塞進嘴裏。卡拉覺得埃裏克的吃相非常難看。

父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可怕。“埃裏克,這些胡說八道是誰教給你的?”

“赫爾曼·布勞恩說爵士樂是黑人發出的噪聲,根本不能算是音樂。”赫爾曼是埃裏克最好的朋友,而他的父親是納粹黨的一員。

“赫爾曼應該嘗試一下。”父親看了母親一眼,神情緩和了些。母親對他笑了笑。父親接著說:“多年前你媽媽曾經想教我彈拉格泰姆【2】,可我總是掌握不好節拍。”

媽媽又笑了:“簡直是對牛彈琴。”

爭執結束了,卡拉不禁松了口氣。她感覺好了些,拿了些黑面包浸在牛奶裏吃。

但埃裏克又不幹了。“黑人是劣等民族。”他不服氣地說。

“才不是呢,”父親循循善誘地說,“如果一個黑人孩子在優渥的家庭裏長大,上名校接受良好的教育,說不定比你還聰明呢。”

“你胡說。”埃裏克有點氣急敗壞了。

母親插話進來:“傻孩子,不能和爸爸這樣說話。”她的火已經發完了,此時的語調裏帶著一絲倦意,“你和赫爾曼·布勞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埃裏克說:“雅利安人是最優秀的人種——我們將統治世界。”

“你的納粹朋友根本不知道歷史,”父親說,“德國人還生活在洞穴裏的時候,埃及人就造出了金字塔。阿拉伯人在中世紀時曾統治世界——那時穆斯林已經學會了算術,而德國的王子們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一個人是不是聰明,和種族無關。”

卡拉皺著眉頭問:“那和什麽有關系呢?”

父親慈愛地看著她:“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你能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就已經很聰明了。”父親的贊賞讓卡拉很開心,“文明興衰起伏——中國人、阿茲特克人、羅馬人都曾經歷過——但其中的原因誰都說不清楚。”

“都快點吃完,穿上外套,”母親說,“你們要遲到了。”

父親從馬甲口袋裏拿出懷表,揚起眉毛看了一眼:“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