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皇觀

楊守文母親的墳塋,建在廣武山巔。

清明將至,桃杏盛開。

天空中飄落靡靡細雨,把個廣武山,籠罩在朦朦霧氣之中。

看得出來,鄭家對楊母很重視,從墳塋的規模來看,顯然也頗有氣勢。那墳塋旁邊,還建了一座小亭,亭內還有一塊石碑,上面寫著盼歸亭三個字,古拙而雄渾。

“十九郎還沒有做河南校尉的時候,每年都會前來祭拜。

說實話,我這個做兄弟就比不得他,這十幾年來,也只祭拜過幾次,實在是慚愧。”

楊承烈沒有答話,走到墓碑前,伸手輕輕撫摸。

那墳頭上沒有雜草,顯然是有人在定時清理。他蹲下身子,仿佛自言自語道:“熙雯生前與十九郎最親,我至今仍記得,當年我和她帶著十九郎來這裏登高遠眺。

盼歸亭,這亭子是十九郎所造嗎?”

楊守文和宋氏站在楊承烈身後,神色肅穆。

楊氏則帶著楊瑞和青奴,懷抱著一月,站在兩人之後。楊茉莉以及宋三郎一家站在一側,大家臉上都很莊重,靜靜看著墓碑。

“是啊,你那年扶著三姐的靈柩回來,又匆匆離開。

一晃十余年沒有音訊,十九郎就建造了這盼歸亭。他說三姐一定不放心你,希望你能早日歸來。這山上風大,建個亭子能為三姐遮風避雨,相信你也會很開心。”

聆聽著楊承烈和鄭鏡思的對話,也讓楊守文對鄭家的感官越來越好。

昌平之戰,目睹盧永成的結局之後,楊守文對那些名門貴胄便存了幾分忌憚之心。世家豪門沒有永遠的親情,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盧永成為盧家可謂是盡心盡力,但最終卻被盧懷義從家譜中徹底抹除。甚至連盧永成的妻兒,據說在昌平之戰結束以後也被趕出了盧家,下落不明……還有那昌平寶香閣的盧氏族人,到最後也沒有結局。可問題是,他們都是在為盧家而奮鬥,甚至為之付出性命。

盧家,乃至世家豪門,在楊守文心目中變成了無情無義的代名詞。

不過滎陽鄭氏,似乎有些不同。

在得知自己一家躲在昌平之後,鄭靈芝二話不說,派出了五百家兵趕去昌平,把楊承烈一家接過來。這裏面,有沒有其他的因素?楊守文不清楚。可他們做的很有人情味,讓人感覺很舒服。特別是看鄭家對生母的關照,也讓他心生出好感。

靡靡細雨,潤物無聲。

楊承烈在墳前蹲下,點上香燭,擺好了祭品。

他從包裹裏取出楊守文所寫的那部《西遊》,厚厚一摞,在墳前一張張的點燃。

“三娘,這是兕子寫的《西遊》。”

楊承烈的聲音有些哽咽,仿佛喃喃自語道:“你用十五年時間,把兕子從懵懂孩童培養成人,可我卻一無所知。你在冥冥中陪伴了兕子十五年,他如今已展露了才華,比我強多了……你看,這是你離開之後,他寫的異志。你若有靈,就品評一番吧。

別太誇獎他了,這個臭小子已經很得意了!如果你再誇他,說不定尾巴都會翹到天上。”

書稿,被火焰吞噬,化為灰燼。

楊守文手中撐起油紙傘,站在楊承烈的身邊。

一陣小風吹來,灰燼打著旋兒在空中飛揚,似乎是楊守文的母親,已經收到了書稿。

旁邊,鄭鏡思露出駭然之色。

他聽出了楊承烈話中的意思,楊守文有今日之才學,難道說是三姐在冥冥中教導?

自六朝以來,人們篤信鬼神,相信人死之後靈魂不滅。

雖然聖人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意思是說人沒有資格談論那些無法理解的事務,而並非是徹底抹殺了鬼神之說。鄭鏡思讀聖人之言長大,但在貶官後,又篤信道教神仙之術。

他看楊守文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

如果說,此前他對楊守文的才華還有那麽些許懷疑的話,無疑就是源自於他的傳承。

可現在,傳承找到了!

楊守文師從母親,三姐用十五年光陰,在幽冥中予以教化。

想想,似乎並沒有什麽奇怪!三姐學富五車,才華橫溢,教導出兕子也在情理中。

書稿一張張被火焰吞噬,墳前青煙裊裊。

“兕子,此情此景,賦詩一首,也讓你阿娘考校一下你的才學。”

楊守文愣了一下,一時間茫然四顧。

廣武山上,桃杏綻放,緋紅粉白,把個廣武山在這朦朦雨霧中,點綴的格外動人。

可是,腦海中去想起了祖父,想起了父親。

他想起祖父古道熱腸,仗義出手之後,卻被冤枉做刺客。

父親盡忠職守,雖算不上才幹出眾,卻一直都兢兢業業……可是昌平之戰後,卻音訊全無。

他不在意楊承烈做什麽官,只是心中為父親,為祖父叫屈。

一刹那間,楊守文的心中湧起無限的悲憤,有些抑制不住,喚了聲楊茉莉,然後把油紙傘交給了楊瑞,從包裹中取出筆硯來,磨好了墨,蘸飽了筆,而後提筆在墓碑前的那塊漢白玉石階上,奮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