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別管叔

那是一個皂衣小廝,楊守文看著對方有些眼熟,於是不太確定問道:“你是馬十六?”

“楊兕子居然還記得十六!”

馬十六顯得很高興,咧開嘴笑了,“楊兕子一別數月,氣度越發不凡。若不是長史讓我過來,十六在大街上遇到,絕不敢相認。”

“你如今,在管叔門下?”

“是啊,楊縣尉去了滎陽,老軍也離開了昌平。

十六是縣尉的人,李縣尊難免對十六有提防,整日裏也不甚痛快。正好長史要來薊縣,我就大著膽子過去請求。長史是個念舊情的人,就帶我來這邊做了個白直。”

“那你可是出息了!”

楊守文笑著打趣,馬十六連連擺手客氣。

他們來到路邊的一座涼亭裏,只見裏面已經擺上了酒菜,管虎也正站在涼亭之中。

“老虎叔,不是說了不用送的嗎?”

“哈,你說不用送,我可沒答應……再說了,我在幽州也沒什麽親近的人,你這一去滎陽,咱們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重逢。我怎地也是你老叔,送你一程也應當。”

說完,他拉著楊守文便進了涼亭。

有仆從上前,為三人倒酒。

管虎又拉著楊守文一陣叮嚀,戀戀不舍。

“管叔,小侄該走了。”

管虎的眼圈卻紅了,拉著楊守文的手道:“兕子,到了那邊要多小心,切不可似在昌平一樣的任性。若是過的不開心,便回來!這裏是你家,你可不要忘記了。”

楊守文的眼睛也紅了。

昌平、幽州……

雖然十余年的記憶是模糊的,但仍留下了太多的回憶。

虎谷山、小彌勒寺、羊尾巴湖……楊守文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情緒平靜下來。他看著眼前這粗豪的漢子,心裏萬分感動。管虎,是真的把他當做了晚輩,視作了親人。

只是他那密探的身份,注定了無法獲得太多友誼。

哪怕他現在已經開始在擺脫,但一日密探,終身密探……老虎叔其實,挺寂寞的。

腦子裏,靈光一閃。

“管叔,可有紙筆?”

“啊?”

管虎愣了一下,扭頭看去。

仆從連忙道:“請阿郎稍待,小人這就取來。”

他從涼亭裏沖出來,在官道旁攔住了一個商隊,討來筆墨紙硯,送到涼亭之中。

“兕子,你這是作甚?”

管虎詫異看著楊守文,有些不太明白。

楊守文道:“此去滎陽,後會有期。小侄心中突發感慨,想到了一首詩,願贈與管叔。”

“兕子還會作詩?”

管虎露出驚喜之色,笑著道:“你父親雖說識字,卻作不得什麽詩來。沒想到兕子你還有如此雅骨,想必是繼承了你娘的才華。來來來,快快賦詩,讓老叔也鑒賞一下。”

仆從,磨好墨,把筆送到楊守文面前。

此時那商隊的人也停下來,好奇看著亭中的眾人。

楊守文看著廳外靡靡細雨,沉吟片刻之後,提筆在那白紙上寫下‘別管叔’三個字。

“好字!”

承魏晉文化,至入唐以來,文風鼎盛。

前有初唐四傑光彩奪目,後有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

詩詞的演變,從早期的絢爛辭藻堆砌,到如今,正處於一個極其玄妙的時期中。代開元到來,盛唐拉開序幕,唐詩將放射奪目光輝,成為華夏文明中璀璨的明珠。

管虎沒什麽雅骨,但卻能分辨出字的好壞。

他忍不住贊嘆一聲,心中詫異:楊兕子竟然還能寫得如此好字嗎?

他不由得向楊守文看去,心中頓時多了些期待。

就見楊守文寫了‘別管叔’三個字之後,再次沉吟,而後提筆書寫。

“千裏黃雲白日曛,暖風吹雁雨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楊守文寫完,擲筆一旁,端起一杯酒,“管叔,後會有期。”

說完,他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轉身走出涼亭。阿布思吉達已經在涼亭外等候,楊守文接過韁繩,翻身上馬,而後朝涼亭上一招手,海東青展翅滑翔,落在他的肩膀上。

楊守文一襲白袍,博領大袖,衣袂飛揚。

他攏著韁繩,在馬上與管虎再次拱手,而後一催馬,口中沉喝一聲,金子希聿聿長嘶,便迎著靡靡細雨遠去。在他身後,阿布思吉達也騎在馬上,牽著兩匹突厥馬,緊隨不舍。

兩人四馬,漸漸消失在雨霧中,再也無法看得清晰。

管虎則拿起那張紙,輕聲念道:“千裏黃雲白日曛,暖風吹雁雨紛紛。莫愁前途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突然間,管虎只覺得鼻子有點酸,眼中更噙著淚光。

他呵呵笑了,喃喃自語道:“莫愁前途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兕子,有你這首詩,管老虎也算是值了,值了!”

說著話,他哈哈大笑,淚珠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