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情理之間

所以錢謙益這一發狠撂挑子,別說溫體仁了,就是周延儒也只能幹瞪眼。無可奈何之下,周延儒等人只得好言勸解,紛紛表示此事大可從長計議。但無論怎麽計議,肯定是只有受之兄你才能辦得了,換了別人更無可能雲雲……

而錢謙益也沒太過矯情,稍稍擺了個譜兒之後見好就收,答應設法跟瓊海軍方面商議商議,看看有沒有辦法變通一二,從他們那裏再要些好處。

不過在臨散會之前,錢謙益畢竟脫不了從前書生意氣,又撂下來幾句:想我堂堂大明朝廷,號稱富有四海之地,卻總琢磨著從藩屬那邊弄東西,這傳出去也不好聽罷?時至今日,外頭可能還有些人稀裏糊塗,這內閣裏可是人人都清楚:大明朝廷其實是拿那夥短毛沒辦法的。想要在瓊海軍面前擺朝廷的譜,玩什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把戲,那史憲之自說自話,覺得瓊海軍打下來的東西天生就該有大明一份兒,卻不知人家肯不肯認?

“……請諸位捫心自問,倘若老夫當初沒有從髡人那裏要來呂宋之地,在座中又有誰曾聽說過這‘呂宋’二字?又有誰知道在萬裏之外,尚有這一處我中華子民生長繁衍之處?如今恩義未行,信義未立,而欲得其利,也不想想人家肯麽?”

冷笑著說完這最後一句,錢謙益拂袖而去,留下內閣裏幾人皆是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才見周延儒先點點頭,滿意道:

“還好,這才像是錢受之的脾氣……他既然嘴巴上尖酸了,行事就不會刻薄,這事兒就交給他吧。”

眾人都無話,只有溫體仁面色依舊鐵青——別人贊同此事,或許還當真是有幾分為了國家財政考慮,但溫體仁對大明有沒有海軍其實是一點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要把那個死對頭絆倒,保住自己的權位而已,為此,他可以不顧一切。

這場內閣會議草草結束,但內閣成員間的鬥爭卻沒有結束,溫體仁在政治鬥爭這一方面絕對屬於高手中的高手,一旦開始咬人,可不會這麽輕易罷休。

幾天之後,京師城裏開始出現各種流言,史可法那篇奏章不知怎的流傳到了民間,短毛軍俘獲到無數西洋大海船之言在京城各大茶館酒肆中傳得活靈活現。包括短毛是如何肆意揮霍,將那些大船隨便肢解掉當作劈柴焰火……等等添油加醋的情節出來,一聽就知道是編出來的,可說得多了,總有人信。

而另一方面,關於大明水師如何窘迫艱難,皮島那邊東江鎮如何亟需軍船的言辭也同時放出。傳言中將那東江軍說的淒慘無比,說他們在皮島上每天是如何掘鼠羅雀,可憐兮兮,簡直成了一群乞丐,就指望這大明從海上運補齊過去——估計就連那東江總兵黃龍自己都沒想到過:在京師裏居然還有人會幫他宣揚這個!

所有這一切加起來,很容易便在人心中形成了鮮明對比——短毛水師很浪費,而大明水師很淒慘,眼下有人想要讓短毛拿出些殘羹剩飯出來貼補一下大明,卻有人從中作梗!

“……雖是市井流言,可積毀銷骨哪。”

溫體仁家的小花園裏,這位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總是扳著臉的大明閣臣居然難得出現好心情,笑眯眯居然一個人在院中小酌。旁邊伺候他的傭人居然還得了幾塊碎銀子的賞錢——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不過老爺不允許那些仆人湊近,包括他的家人也不行,所以眾人並不知道老爺為什麽心情好,只是心頭暗自輕松些。而溫體仁顯然也不想與誰分享這份愉快,只是笑眯眯一杯接一杯的不停喝酒。

直到他酩酊大醉,下人們把老爺扳回到臥房睡床上時,才聽老爺隱隱約約的在說些醉話:

“市井傳言……又不是你一家會用……錢受之,嘿嘿,你也有被人戳脊梁骨的一天!”

……

溫體仁這邊高興,錢謙益那頭當然就不痛快了。對於一個極其愛惜羽毛的老名士來說,市面上那些流言雖然荒誕不經,也沒有明確提他的名字,但依然讓他非常惱怒。

——那溫體仁行事果然詭詐,如果在市井之間公開侮辱朝廷閣臣,那麽朝廷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加以查禁。想當初溫體仁被民間罵成王八的時候,可是很憤怒的要求順天府嚴查到底的。但這一次,那些在酒樓茶社之間躲躲閃閃傳小話的人並沒有直接提他錢某之名,那他也就不能主動做出反應,否則便是自取其辱了。

可是那些流言蜚語,卻分明都是沖他而來,而且跟那些平民百姓是沒什麽道理好講的,他那些雙方有約定,不能破壞諾言之類的大道理,跟朝堂裏的官員說得,就是溫體仁也不好在這件事情上找他麻煩。但偏偏民間百姓不會管這些,老百姓只知道這全天下都是大明朝的,朝廷要向誰拿些什麽東西還會要不著麽?你說朝廷不敢惹短毛?那這朝廷豈不是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