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縈 十三

車子終於到了家,今天父親“取告” 在家,請了很多裏中父老,排了豐盛的宴席,接待我們這對新婚夫婦。父親好像對我有些歉意,說話變得十分客氣。當一系列禮儀活動過後,父老們開始比較隨便地觥籌交錯,唱歌起舞,嗚嗚咽咽的歌聲響徹了整個院庭。有些老頭子喜歡唱歌,也不管自己的嗓子難聽不難聽,平時在家聽眾不多,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獻醜。他們年長有地位,誰也不敢說什麽。我不喜歡這種烏煙瘴氣的場面,幹脆和母親到樓上去說悄悄話。

母親首先抱著我低泣了一場,說些舍不得離開我的話,還說父親一生中每件事都做得極英明,獨有嫁女這件事頗為糊塗。我不耐煩地推開她,說:“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說這些有什麽用,你不還得跟著他過完這一生嗎?你看看,現在我已經認命了,你反倒想不通,實在好笑。”

她擦了擦眼淚:“你能原諒你阿翁,我就放心了。我可不願意他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怨恨,你知道,被人怨恨會沒有好結果的。”說到這裏,她指了指房梁,繼而用右手手背在左手手掌上重重敲擊,發出啪啪的聲響,重復道:“你知道,上天曉得的,一個人心裏有怨恨之氣,上天是會曉得的。”

對這個母親,我沒有辦法,只好陪笑道:“阿母,你放心吧,我沒有怨恨之氣,這輩子不可能會怨恨你的夫君。你要不要我背誦一段《孝經》給你聽聽?‘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

母親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阿縈,你連阿母也不放過,對阿母也極盡嘲諷之能事,真讓阿母我防不勝防。”

真沒想到,她還能說出這麽文雅的句子。我看看她,又看看四周的墻壁,到處掛滿了我自己做的或者別人送的裝飾品。這是我出嫁前住的房間,這屋裏浸漬了我多少生長的歲月和回憶,可是以後我再也回不來了。我伸手取過桌上的一個木蟬放在手中把玩,是我從小到大的玩具,被我飽經滄桑的手摸得非常光滑了。我的眼裏又沁出了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父親不知什麽時候也上樓來了,他看見我在流淚,有點不知所措。過了半晌,才低聲道:“阿縈,你別怪阿翁狠心,將來你會知道阿翁的一片苦心的。何況那個豎子已經被判決棄市了,你就當做了一場春夢吧。”

我默不作聲,知道跟這個歹毒的老頭子說任何話都沒有絲毫用處,還是接受現實吧。我想起剛才在城門口看到的事,沒話找話地說:“阿翁,今天旗亭很熱鬧啊,擠滿了百姓,據說是聽新到的詔書。”

“哦,”他回答道。“是詔書,你也看到了,逐捕大逆無道的逃犯的,這個逃犯是三十年前逃亡的,很奇怪為什麽現在要詔書名捕。”

連父親也覺得奇怪,可見我的分析是不錯。“那你怎麽看這件事呢?”我追問道。

“朝廷的事,不需要我們這些臣子來猜測,我們就按照詔書盡力做就是了。”他爽快地說。

父親的回答和夫君的回答如出一轍,唉,這可能是當官者的一致思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