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鉤心鬥角 第二章豫章舊人(第2/5頁)

和往常一樣,今天也有很多貴族男子和少女到場。清晨的時候,桑緋本來也想跟著來,但是臨出發時她突然改變了主意,這讓董扶疏有點竊喜,她是多麽愛慕她的主君,就算當他的妾侍,她也是欣喜的。只是主君他絲毫沒有這個意思。這讓她傷心而茫然,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這從那些貴族子弟盯著自己的目光可以察覺。她攬鏡自照的時候,也發現自己比之於在龍泉谷時,更多了一絲成熟少女的風韻。除了脖子右側粉嫩肌膚上的一個傷疤,她幾乎是無瑕的。她會暗暗地抽泣,她有時想,主君之所以不愛她,不僅因為她地位卑下,而且是一個啞巴罷。這時她看著賽場上主君雄姿英發的身姿,心臟怦怦直跳。雖然她說不出話,心底裏卻已為之歡呼了千回。

駕車的禦者是右扶風王欣的兒子王譚,現為未央宮執戟郎中,和嬰齊一向交好。王譚有一群愛好玩樂的同伴,職務基本上都是長樂、未央兩宮的郎中,出身也都是當今地位高的官僚家族,其中就包括丞相富民侯田千秋的兒子田順、大司農楊敞的兒子楊忠,當塗侯魏聖的兒子魏嘉,還有杜侯屠耆堂的兒子屠昌樂等等,他們一向是五陵有名的遊蕩少年,仗著家裏有錢,幾乎每日在五陵嬉戲,而不去兩宮輪值。因為郎官都需要自己花錢供應宮中用度,只要他們肯花錢請別人替他們承擔分內工作,他們的長官也就懶得過問。

嬰齊本來就擅長馳射,這是他在北軍中習練出來的。現在他縱馬趕上一輛飛速行進的軺車,腿勾住馬背,右手一探,意欲抓住軺車的衡梁。王譚馬鞭急揮而出,軺車向左急轉,駟馬蹄聲雜沓,氣勢如風雷一般,想把嬰齊和馬擠出馳道,如果他的意圖得逞,嬰齊就算輸了。圍觀的人群都發出驚呼,以為嬰齊一定會被擠下馳道。事實也似乎是如此,嬰齊身子一歪,從馬上掉了下去,他騎的那匹馬嘶鳴一聲,沖入了左邊的荊棘叢中。

王譚大喜,大聲呼道,久聞廷尉左監嬰齊君騎術了得,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啊!他仰天長笑,神氣活現地攬著韁轡,想把軺車馳回營地,突然覺得手上一震,控制不住軺車的方向,整輛車突然向右疾馳,沖進了右邊被視為馳道界限的荊棘叢中,軺車的車輪隨著慣性劇烈顛簸,猛地一跳,掛在了灌木上。

王譚簡直信不過自己的眼睛,他坐在懸起的車廂裏發呆,發現自己最左邊的驂馬早就不知去向,怪不得自己控制不了方向,左邊驂馬一丟,右邊的驂馬自然會覺得沒有相互協作的拉力,順勢往右狂奔了。

這時圍觀的人突然齊齊站起來,發出一陣轟然的歡嚷,萬歲聲不絕於耳。嬰齊此刻正跨在那匹驂馬的背上,趾高氣揚地繞行賽場一圈,向人群招手。原來剛才他在自己的馬被軺車撞擊時順勢下翻,跳到王譚軺車的驂馬腹下,抓住馬的腹帶。在王譚得意忘形之際,他已偷偷解開了左驂的靳轡。

他看見扶疏在人群中向他招手,他也微笑著向她注目。其實他心裏也是喜歡她的,只是不願委屈她。他看見她臉上的期待神色,心裏又突然一陣落寞,轉過目光,茫然地往其他方向掃視。人群中晃動著無數張臉,都是華麗的服飾,臉孔也是一例的白皙,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這是不用風吹日曬勞作的貴族青年的標志,他們或者他們的家族大多是有封邑的人,他們的戶籍簿上“狀貌色”的“色”那一欄無一例外寫著“白色”兩字,和隨便舉一冊百姓名冊上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嬰齊茫然四顧,突然,他發現人群中似乎有一張熟悉的女子面孔,不由得仔細看了兩眼。對,是很熟悉,他絕對忘不了:鵝蛋形的臉龐,深邃如秋水般的眼睛,飽滿的紅唇。她穿的淡綠色深衣也是那麽的和他人迥異,這種顏色很少別人會穿,因此他沒法忘卻。嬰齊心裏一陣顫動,內心最隱秘的回憶一下子勾沉了出來,他的腦子漸漸清晰了。是了,這個人在家鄉豫章縣見過。而且豈止是見過,簡直非常熟悉。她曾經日日和自己耳鬢廝磨,相互訴說著綿綿情話,他的生命軌跡都和這個女子有關,想拋擲腦後又怎麽能做到?

嬰齊心中劇跳,圈回馬,向另一個方向急馳。不管怎麽樣,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盯著二個女子看總是失禮的。所以他心裏盡管詫異,卻又低頭馳回營地。

扶疏和戴牛都圍上來向他祝賀,他卻站在那裏有些魂不守舍,四面環顧著熱鬧的人群,時而又隨便望著場上正在進行的其他比賽。戴牛倒比較興奮,問候完畢,開始向嬰齊津津樂道他在郎官亭當亭長時的成就。那的確是成就,雖然看上去很微薄,但絕不應該受到什麽鄙視。因為大漢的公卿有多少就是從這個職位升上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