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困窘中萌發(第2/2頁)

“啊,啊……”大壽之年,真可謂樂極而生悲,宋慈想不下去了。他舉目向天,凝望著。月光依然在雲天中浮遊,那高曠的天宇,那月亮從容不迫的神情,又反添了他心中的空寂。現在他覺得自己確實有些累了,終於舉步踏上了庭前的石階。

“母親,你看,這是一副女壽聯:‘玉樹階前萊衣競舞,金萱堂上花甲初周’。他們用錯了。”

廳堂裏仍傳出芪兒他們的說笑聲。宋慈皺著眉心,一言不發地轉上回廊,來到書房,躺到了藤椅上。回廊裏響起了有人走來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在宋慈聽來仿佛格外響。

是童宮送茶進來,不知怎麽,宋慈忽然在椅邊猛拍一下,喝道:“退下!”

童宮一愣,把茶擱在書案上,莫名其妙地退下了。

聽著童宮退下的輕輕腳步聲,宋慈郁郁的眼睛忽又悵惘了,很長一陣,他才似乎意識到自己方才一聲斷喝的可笑。然而心裏還是煩,便又起身踱步。不多時,回廊裏又響起了有人走來的腳步聲,那是夫人的。在夫人身後,還有一個腳步聲,是芪兒的。腳步聲在書房外停了一下,接著是夫人獨自走進書房來。

“老爺,你不必動怒。那幾份厚禮,我已吩咐過了,明日一一退回便是。”

宋慈站下,沒有作聲。

“老爺,你還在生氣?”

宋慈重又踱到書架前,撫著架上的許多書。少頃,夫人方有所悟。“其實,古來不少有才志的人,也未必都能如願。譬如武侯七出祈山,志在進取中原一統天下,但終於未能實現,可又有誰會以為武侯是個沒有建樹的人呢?”夫人說。

“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武侯是奮鬥到死的。可我還活著,活著……”宋慈吼道。

夫人有些被驚住了,稍頓,她想說:“武侯有君主委以重任,可是你……”然而沒敢說。她知道,這正是老爺陷入郁悶的根源。他想做提刑,聖上卻讓他來當知州,這有什麽辦法呢?五年來,玉蘭不知講過多少慰言,都無法使他做到權且隨遇而安。玉蘭癡站了一會兒,只說了聲:“早些歇息吧!”便退了出去。

月亮依然在雲天中穿遊。秋娟與童宮、芪兒與霍雄都領著孩子候在房外的庭院中。方才宋慈陡然喊出的那些話,他們都聽到了。見宋夫人朝他們走來,他們都迎了上來。

“母親!”芪兒叫道。

宋夫人握著芪兒的手,感覺到自己的手很涼。宋夫人說:“我本想趁此大壽,讓老爺高興高興,誰知……”

“外婆,外公怎麽啦?”小賡兒說。

“沒什麽。”宋夫人撫著幾個孩子的頭,對大人們說,“你們都領孩兒先去歇息吧!”

皎月西斜了,秋娟、芪兒安置了孩兒睡後,又來到了書房外的庭院,宋夫人與童宮、霍雄都還在原地。書房的窗牖上,燭光也仍然映出宋慈踱步的身影,不住地長短變幻……

起風了,涼風颼颼地吹著,宋夫人身上又感到了陣陣的涼意。“老爺若再不去歇息,也該添衣了。”

“芪兒。”她輕喚了一聲。

“哎。”

“你再去勸勸父親吧!”

“我?”芪兒眉睫動了一下。

“有時,你的規勸,父親倒是會聽的。”

“可是,講些什麽呢?”過去,在宋慈為此很不愉快的時候,芪兒的幾句話確也曾使宋慈漸漸安靜下來。但幾年來芪兒的話也似乎講盡了。現在,該說什麽?

“你就拿件衣服過去,讓父親添上,再隨意說點什麽吧!”宋夫人說。

“好吧!”芪兒轉身而去。

一會兒,芪兒從父親臥房取了一件衣裳出來,就這時,書房內忽然傳出宋慈的叫聲:“玉蘭!玉蘭!”

“哎!”宋夫人連忙應道。這些年,宋慈只在單獨同夫人一塊兒時才直呼其名,如今大呼出來,是忽然想到什麽事兒?宋夫人與芪兒一齊朝書房奔去。

“著書,我可以著書!”見夫人進來,宋慈第一句話便這樣說。

“著書?”夫人問。

“對!”宋慈目光燦亮,“我也該有些自知,天下之大,案件之多,我縱有三頭六臂,又能審理多少?何況我已經老了,光陰十分有限。再說世間許多冤錯案,究其原因雖多,但有相當一部分是司法官缺乏經驗所致。我若能把一生中親所經歷和所見所聞的疑難案撰寫成書,以示同寅,供後人之鑒,那……”

夫人笑了,芪兒他們都笑了,真正會心的微笑。他們想,老爺此後有事做了,他將不會因無事可謀而困悶。

宋慈也笑了,十分舒心的微笑。

這是宋慈一生中真正值得慶賀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