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煙火下的碎屍(第2/2頁)

“就是山下東畬村的巫師。”

“屍身肌膚如何?”霍老明白,宋慈是問他案發的時間。像這樣的大熱季節,屍體只需經過一兩日,顏面、肚皮、兩肋、胸前肉色均會發生明顯變化,但那具屍體未見明顯變化,霍老這就回道:“發案時間,當是昨晚。”

“你看這宗焚屍案與去年那宗,兇手是不是同出一人?”

“地點相近,又同是焚屍,可以這般聯想。不過……”

“你是說,屍體不同。那是一具全屍,這是碎屍。”

“但是,如果兇手也發現那個蒿草人形,恐露馬腳,這次焚屍,也可能肢解屍體。不過,兇手也可以把那蒿草人形割掉。可是……”

“那個蒿草人形還在。”

“是的。兩地相距不遠,不可能是來不及割去。”

“你剛才說,肢解創痕並非割處齊截,這表明是在死者剛剛被殺之後緊接著進行的,而不是進山之後。”

“這點我敢肯定。”

“這麽說,如果兇手肢解屍體是由於發現那個蒿草人形,早該將蒿草人形滅去。現在蒿草人形還在,表明兇手肢解屍體與那蒿草人形無關,兇手也可能不是同一人。”

“我也有此疑。”

“嗯。”宋慈隨即對霍老一招手道,“走!”

“大人,”霍老隨宋慈向廳外走去,又問,“去哪兒?”

“東畬村。”宋慈毫不猶豫地說。

“大人認定兇手必在東畬村?”

“只能做此推想。”

“可是……”霍老說,“我下山時,特意折進了東畬村,看到巫師家中炊煙如舊,織聲吱吱,我索性叩門進去,佯稱請那巫師降神,他的女人正操紡車,親口說:‘昨日外出了!’老朽竊想,這巫師時常在外與人占蔔跳神,祈福禳災,怎見得兇手不會是外村人呢?”

宋慈答道:“如果其妻與別的男人合謀作案,自然佯作無事一般。再說,你老驗過那屍,鐮痕多集中於顏面與下體,又是裸身被殺,想必與奸情有關。如是,即使其妻不是兇手,也可能還蒙在鼓裏。”

霍老這才明白,宋慈沒有打聽巫師家裏的情況,原是已經料定:不管兇手與巫師之妻有沒有關系,眼下她都會一如往日。

“這麽說,大人以為作案原地也在東畬村?”霍老又問。

“我想是的。東畬村離通濟巖最近。汀州地方處處是山,何處不能處理屍首。很難想象兇手把人殺在他鄉,卻把屍首遠途背到通濟巖去。”

“那,大人將從何處入手?”

“先找那把行兇之鐮。”

“怎麽找?”

“傳出話去,讓鄉民都交出各自的鐮刀。”

“可是,兇犯要是不交出那把鐮刀呢?”

“那個小村,不過三四十戶人家,村頭有個小鐵匠鋪。村裏農夫用的鐮刀,都出自這家鐵鋪。村子小,誰家有幾把鐮刀,鐵匠師傅一般都記得,即使記不清,村上人也彼此清楚。何況你老已經斷定,那是一把新鐮,當地農人購置鐮鋤刀耙之類,多是賒賬,誰家新近賒過鐮刀,鐵匠那兒清清楚楚。把這些話都傳揚出去,諒兇手不敢不交。退一步說,即使兇手已將兇鐮丟棄,恐怕也想倒不如找出來,仔細刷洗之後再交出。如果找不回來,那倒真有殺人之嫌了。如果交出,不是正可以用你也說過的那個法子,辨識出來嗎?所以我想,只要兇犯確在東畬村,他交出鐮刀也罷,不交也罷,終歸難逃。”宋慈說完,已聽得廳外一幹人俱已集合齊整,又擡手對霍老道,“走吧!”

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就有了如此胸有成竹的思索,霍老對宋慈的確欽敬之至。他想,宋慈的這些思索,所用的不過就是自己提供給他的那些零零星星的目睹耳聞,而他就用這零星點滴編織成一個絲絲相連的大網,看來兇犯是難逃此網了。

這使得一生坎坷的霍老禁不住有些激動。如果說從前他只是聽別人說宋知縣斷案的神奇與精明,如果說從前他只是在與宋慈的攀談中深羨大人思維的敏捷,現在他對於宋慈斷案的非凡能力,則是親耳所聞,親身所感!

然而世間的事,常常也會這樣,當一件錯綜復雜的事陡然間仿佛準確無誤地呈現在面前時,你往往又會突然間對它產生某種懷疑。

“果真如此嗎?果真會像大人預想的那般發展嗎?……”現在霍老就這樣在心中暗自問道,同時也大步向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