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書坊萬卷堂(第2/3頁)

宋慈走進堂內,果然熱鬧非凡,翻書聲、索書聲、應諾聲、唱價聲、笑聲……此起彼落,響成一片。堂內還有幾個身穿夷服的高麗人,購了書,店家又發給三枚雞蛋般大小的木漆圓球,讓他們到一個圓桌般大小的圓盤中去滾。那圓盤中呈七星狀布列七個小孔穴,店家轉動圓盤——星移鬥轉,客官便將手中圓球朝盤中滾去,若有一枚落入孔穴,店家便賞給一部插有連環圖的話本。這圖文並茂的書雅俗共賞,誰都樂看,是萬卷堂專為愉悅顧客特地創印的無價之書。看到這番光景,宋慈陡然信心大增。

可是,宋慈在萬卷堂找呀找,仍然未能如願。他終於嘆一口氣,沮喪地到堂內專供客官歇坐的長椅上坐下。

“大人,跑了一日,早些找館下榻,說不準明日就有你要的書哩!”康亮說。

宋慈沒有回答,稍坐片刻,又站起身向櫃前走去。這回他一口氣買了許多書,舉凡正史、雜史、別史、野史、稗史,乃至史鈔、典志、方志、墓志、話本、傳奇……五花八門,既多且雜,掌櫃的不禁生奇,一邊替宋慈買的書打包捆紮,一邊隨意問道:

“客官這是替誰買書?”

“不替誰買。”宋慈應道。

“自己讀?”

“嗯。”

“不對。客官也想做這營生吧?”

“什麽營生?”宋慈放下手中正翻看的一本書,望了掌櫃的一眼。

“刻書呀!”

“刻書?”宋慈覺得奇怪,“不刻書。”

“唉!幹這行的,哪瞞得了我。”掌櫃的說著信手從架上取下一本書來,是蘇軾的《東坡文集事略》,略略一翻,尋著一頁,放到宋慈面前,宋慈只見那頁文字寫道:

書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爾。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

掌櫃的又說:“學貴專,不以泛濫為賢。客官買的書這麽雜,各樣都是只買一本,不是做刻書的樣本,卻是為何?像客官這般專門來購置樣書的,我見過不少。只是,遠道而來的雕版商把樣書買回去做這事,尚可理解。聽客官口音,像是本縣人氏,您想在哪裏刻書呢?”

宋慈哭笑不得。這才明白,因書坊刻的書字體精美,校勘精細,印刷精良,而萬卷堂為精中之精,遠道來購置書籍以做樣本的外地雕版商不乏其人,這掌櫃的是把他視為同行了。幾句話下來,宋慈發現這萬卷堂的掌櫃學問就不簡單。忽又想,他會不會就是堂主余仁仲呢?但他沒問,只道:

“掌櫃剛才說‘學貴專,不以泛濫為賢’,我記得是大學士程頤的話,程頤還有一句話說:‘積學於己,以待用也。’”

宋慈說的是他此時真實的想法。由於書市上沒有專門記載案例的書,可前人有不少審刑斷獄的案例散見於百書。他只要在某一部中發現一二例事涉審刑斷獄的記載,便買下這部書。他也買《小兒方訣》《婦人良方》《圖注脈訣》《外科備要》;買下這些,自是因為此類知識對於驗屍是有助益的。他直將夫人為他備下的銀錢花得大約剛夠一日的食宿費用,這才找館下榻。

次日,宋慈回程。經過麻沙書坊,雖囊中無銀兩也少不得要進去看看,看到這裏的書市與崇化大致相同,仍然不見專門記載案例之書,也就取道回家了。

這段日子,宋慈把海聽先生臨終留贈他的那些疑難病案也翻出來細細研讀,雖然他現在還說不透這些疑難病案對日後的幫助有多大,但畢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它非同一般的價值。

轉眼已是來年春天。一日,夫人玉蘭要回娘家,宋慈隨她一道去看望他的老師、嶽父大人吳稚,談話間,吳老先生忽然告訴宋慈一件事:

“令尊大人從前與我談起一事,說是麻沙‘一經堂’蔡琪老先生那兒有一本名為《疑獄集》的書,那正是一本專門記敘歷代疑獄案例之書。”

“真的?”宋慈眼睛一亮。

“不過,後來令尊大人去買時,蔡琪老先生只推說,這是訛傳。不肯認有。不久,蔡老先生故去。令尊大人有一回在城裏碰上了蔡老先生的兒子,又問起這事。蔡老先生的兒子告說:已被萬卷堂余仁仲厚價買去。令尊大人當時對我說:人家既以厚價買去,也就不肯易手,罷了。這又過了許多年了,如今不知那書下落如何。”

宋慈聽了又喜又疑,喜的是既有這樣一部書,便有看到它的希望。疑的是,既然是天下罕見的奇書,雕坊主何以不刻出來暢銷天下?但不管怎樣,需要先籌集一筆厚銀。可是,在哪裏呢?

宋慈的家境因父親去世已漸趨衰落,以至捉襟見肘,相當拮據了。宋慈在頭一次到崇化書坊購書之後,又跑了幾趟麻沙書坊,也是這般既多且雜地購進各種書籍,家中就到了拔簪換銀,以物易書,求助友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