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郗公情厚(第2/2頁)

“然也……”

郗鑒眉色一動,悵然道:“瞻簀所言極是,茶乃清雅之物,為瑣碎之事而鎖心,故難為好茶。若是如此,此茶……”

“郗伯父!”

劉濃見郗鑒神情愁悵,當即再道:“縱使漸爾生疏,然,劉濃茶意尚存於胸,當為郗伯父烹茶一壺,寥表敬意。”

郗鑒一頓,半晌,深深注目劉濃,嘆道:“瞻簀,好瞻簀,君子當如是也,不臨其身,心居其境,吾不如也!”說著,也不知想到甚,神情一振,又揮手笑道:“快快煮來,期此茶意!”

這時,有婢女見室中昏暗,便欲燃燈。

郗鑒瞅了瞅天色,見日已西垂,室外一片茫茫,秋風正涼爽,當即便笑道:“行茶不可拘氣,莫若至室外煮來?”

“甚好!”劉濃也嫌室中太拘。

當下,郗鑒便命軍士將矮案擡至室外,鋪上葦席。

劉濃就坐於寬闊的外院,閉上了眼睛,細捕耳際之風,暗聞呼吸綿長,隨後,徐徐開眼,淡淡一笑,朝著青天一揖,對著院中老樹一揖,面向郗鑒一揖,修長如玉的手指逐一撫過各式茶皿,當即培火調水,拔茶煮意。

但見得,英美郎君月袍青冠,腰懸長劍,拔火如投令,調水似行軍,進退有據,瀟灑無比。不多時,水已滾,執起鳳鵝壺,作九點頭,淺淺斟得一盞。

茶湯碧透,雙手持盞,徐徐一蕩。霎那間,清香,四溢綻開。

郗鑒面帶微笑,嗅著茶香浸懷,暗覺經年戈馬之勞累,盡皆附於清風,乘於浮雲,好不快哉。

“郗伯父,且飲!”

劉濃微微一笑,暗覺茶意有所增益。

郗鑒接過茶碗,先嗅,再抿,一抿之下,閉了眼睛,良久,良久,方才回神,再抿一口,哈了一口氣,捧碗道:“瞻簀,今日之茶較之昔年,大有不同矣!仿若少卻幾許縹緲,更增幾分醇厚,若細細一覺,又覺得縹緲未少,實乃藏於其醇!”

“伯父,過贊!”

劉濃給自己斟了一碗,淺淺一抿,其味濃淡相宜,絲絲縷縷,環蕩於胸,繞而不散,教人如置春山新雨後。正自沉神時,恁不地,眼角乍然瞥見一縷絳紅,待眯眼細看時,卻又隱而不現。搖了搖頭,暗忖:眼花矣……

稍徐。

郗鑒品罷茶,把盞一擱,摸索著茶盞邊緣,凝視著劉濃,想了又想,終究忍不住,嘆道:“瞻簀,惜乎,惜乎……郗伯父待汝,多行有虧也。”

劉濃趕緊把茶盞一放,深深一揖,正色道:“郗伯父,往事已矣,何需掛懷。”

“唉!”

郗鑒長長一嘆,捋須道:“今日你我重逢,不知他日,幾時方可再見。瞻簀,三日後,我將經淮南而入建康,若事順遂,便會入江東。暨非,便欲在江東擇一地,建莊園,安置家室。”

嗯?!

劉濃神情一怔,隨後匆匆看向郗鑒。

郗鑒面目悵然,未看劉濃,時爾看看側院,倏爾望向南方,聲音極淡:“瞻簀,北地看似漸安,實則非也。士稚,士稚……”

言至此處,目光一收,頓住話頭,轉目劉濃,眉正色危:“北地……北地,依我所度,不出三載,必將大亂!瞻簀,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汝於建康之事我已知。然,今非往昔,如今汝身負重名,且居上蔡而有功,莫若隨我一道入江南,何如?勿需憂心,朝中之事不難料理。即便難遂我意,亦可使瞻簀安居江南,猶勝於北。”

一道入江南……

郗伯父欲入江南,兗州軍情尚不至此,莫非,乃紀尚書之意?而且,郗伯父好似自知,此次難以如意。

而祖逖,祖逖所謀在何?

據史所載,祖逖生前再次收復洛陽,觀如今之勢,勢難成行!當為與郗伯父共伐石勒之故!此為其一,其二,除卻石勒,能入祖逖之眼,當為……當為,王敦?!

然也,然也,祖逖一心伐北,身體卻日不如前,故而,戮力絕擊!既可逼退石勒,又可再震王敦,保得三兩年平安。豫州不可棄,屆時,江東士人已知兗州軍,紀瞻便順勢而為,棄兗州,引兗州軍入江東制王敦?!

唉,興許如此。然,我若歸江南,上蔡何如……此時,不可歸也。

一瞬間,劉濃心思電轉如潮,星目開闔之時,混亂不堪。左手輕顫不休,以右手抹了又抹,卻未見其效。深深的吸氣,默默的暗吐,該以何作答?

“瞻簀,瞻簀……”郗鑒輕喚,目光卻帶著希冀,他希望劉濃能隨他入江南,非為其他,實為那份情誼!八年來,牽掛於懷,妙賞於心之濃濃厚誼。

呼……

劉濃暗吐濁氣,復吸一口氣,看著神情誠懇的郗鑒,攬手於眉,沉揖入地,朗聲道:“郗伯父,且恕劉濃罔顧好意,非是劉濃不願為,而屬不能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