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烏衣子弟(第2/2頁)

“劉,劉美鶴?”

來人正在弄冠,聽見聲音下意識地反問,隨後便覺不妥,神情怔了一怔,徐徐放下兩手,彎身揖道:“原是劉郎君,殷浩見過。”

殷浩,面目方正,長眉而薄唇,兩眼閃動時,極是生彩。倆人在丹陽結識,乃點頭之交,此時相逢於宮門深巷中,都是少年俊傑,正當春風得意馬蹄輕之時,惺惺相惜便由然而生。

殷浩笑道:“月滿之夜,君居月亭,我居蓬舟,共賞於月下,君,賦而鳴之,我,暢而洋之。然,我知君,君卻不知殷浩。殷浩不才,略知《老》、《易》,亦粗通胡茄,若是得暇,願於君對膝於席,暢談一番。屆時,望君切莫推辭。”

劉濃看著長眉飛揚的殷浩,淡淡一揖,笑道:“理當如此。”

當下,倆人並肩而行,輕言緩笑行至東門口,排在眾人末尾。

聽得腳步聲,靜侯的人紛紛回頭,都是年少郎君,也有幾人面善,桓溫亦在其中,劉濃朝著兩位王氏子弟微微一揖,隨後便垂手而立。

桓溫臉上七星微微一抖,快步行至人群末尾,朝著劉濃揖道:“瞻簀,桓溫新得一幅圖,疑是曹不興之《兵符圖》,稍後瞻簀若是得空,可否替桓溫辯之?”

劉濃眯了下眼,淡然還禮道:“甚是不巧,其一,劉濃不擅畫,怎可辯得真偽……”

桓溫深深一揖:“瞻簀何需自謙,江左皆知,君與陸氏令夭小娘子乃……”言至此處一頓,擡眼看了看劉濃,又道:“瞻簀,切莫推辭。”揖而不起。

眾所周知,桓溫昔日敗於劉濃劍下,一時聲名有損,兩人情誼亦隨即冰裂,而此時卻仿若昔日友情絲毫未損,意態誠懇的邀請劉濃辯畫,此舉,頗有古之君子風範。

便有人點頭悄語:“龍亢桓七星,不辱其父江左八達之名也……”

也有人低問:“美鶴將何如?”

更有人輕喃:“江左陸令夭,吳郡之驕傲,點晴妙筆獨得曹不興之魂,恨不得一見也……”

眾人紛紛注目劉濃,而劉濃也並未讓大家久等,朝著躬身的桓溫淡淡一揖:“委實不巧,其一,劉濃不擅畫,其二,適才我已應允好友。”

桓溫濃眉一跳,保持著揖姿,嗡聲道:“瞻簀,前事已往,何故搪塞推辭也!”

“何故強人所難也!”

不知何故,殷浩一看桓溫便不喜,抱著雙臂,冷聲道:“汝乃何人,我早已與瞻簀約好,汝為何與我相爭?”

桓溫聞言一怔,擡起身子凝視殷浩,淡聲道:“汝又乃何人?”

“他是陳郡殷浩!”

聲音由人群之首傳來,眾人回望,只見王導族侄王允之慢騰騰的走過來。

陳郡殷氏,以郡加名者,上等門閥。陳郡名門眾多,謝氏、袁氏、殷式,相互聯姻,相互扶持,殷氏雖南渡較晚,但族中郡望卻半點未減。

殷浩與王允之互一作揖,而後冷眼看著桓溫,淡聲道:“既已知我,汝乃何人?”

靜默三息,桓溫半半一揖:“龍亢桓溫!”言罷,沉沉一衣袖,轉身便走,站到自己的位置,挺背,眼觀鼻、鼻觀心。

“多謝!”劉濃對著殷浩稍稍含首。

殷浩長眉一揚,淡聲道:“本就如此,何必言謝。”

“淵源怎可居得末尾,且隨我來”王允之瞅了瞅人群,拉著殷浩的衣袖便往前走,行至隊列前矛時,稍稍一站,便有一人垂首默退。

王允之笑道:“君當在此!”

劉濃細細一辯,嘴角微微一裂,宮門前的隊例,亦是按照門閥等級來排列,王謝居首,以殷浩的家世,雖不及王謝,但也應該排在前面。無巧不巧,自己身為次等士族,理應站在這最末之處。而此時,劉濃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桓溫,他正挑著濃眉看來。

美郎君淡淡一笑,視而不見。

“樸樸樸……”

一陣腳步聲響起,殷浩去而復返,站在劉濃身側,見劉濃面上神情微奇,殷浩笑道:“此間極好,眼闊神馳,前方,甚擠!”

甚擠……

劉濃揖道:“華亭劉濃,見過淵源!”

殷浩還揖:“陳郡殷浩,見過瞻簀!”

就此一揖,彼此心知,從今而後,兩人為友。

“咚……”

便在此時,一聲鐘響貫經天地,辰時四刻,東門開。八名甲士走到東門左洞,並排而例。左門隨即洞開,一幹烏衣俊顏魚貫而入。

沿著青石道徐步而行,昂首挺背,捧著玉笏、目不斜視。

與此同時,建康城東,柳渡口。

庾亮踩著船板,走入江畔之舟,落船時,震得水紋微微一蕩。

紅日銜上柳梢,年老的家仆跪在柳下,稽首不起。

江水綿綿蕩蕩,庾亮站在船頭,仰首望向建康宮城方向,眯著眼睛喃喃有辭,繼爾一振袍袖,轉身鉆入船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