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九天之顛(第2/2頁)

“不敢苟同也!”

“其然在何也,陰陽互轉,團抱有缺也……”

倆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漸爾呈愈演愈烈之勢。支遁揮著白毛麈於亭中反復徘徊,渾然忘記初衷;而劉濃也不時拍案而起,忘了理當讓支遁將他的“即色”論,詮釋完畢。

夜色如水,月坐中正。

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個時辰過去,二人辯得興起,彈彈拂袍、指天頓地,一幹聽眾聽得酣暢淋漓。

“唉,唉……”

謝奕在船中急不可耐,一下又一下的捶著自己的手掌,恨不得立即沖入亭中,將那正犯渾的假道人揪住,好生一翻教訓。

袁女正坐在船頭,美目泛著異彩漣漪,一邊踢著冰涼的潭水,一邊張著小嘴喃喃自語:“哇……這個白骨雞竟與美鶴辯得不分高低,好厲害哦……不過,美鶴更好看……阿姐,然否?”

“然,然?!”

袁女皇坐在她的身邊,聽得問話神情一滯,隨後便見小妹在赤足玩水,趕緊趁著沒人注意,一把將她的玉足拉離潭水,嗔道:“小妹,堂堂袁氏女,怎可如此不知儀?”想了一想,又補道:“切莫再胡為胡言,靜心聽辯!”

秋分將至,族叔入建康述職,小妹吵著鬧著要來遊玩,所為何來,她這個阿姐自然心知肚明。看著亭中的美少年,袁女皇幽幽的暗了一口氣。

袁女正用襦裙下擺抹幹凈小小的腳,歪著腦袋問:“阿姐,為何嘆氣?”

袁女皇道:“那個支郎君與蕭氏……”

“非也!”

“非也!”

就在此時,劉濃捕捉到機會,一聲朗喝,而支遁隨即下意識的張口反駁,兩人幾乎同時喊非,繼爾,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

朗朗笑聲沿著潭水一路鋪,一路蕩,聞聽笑聲之人,紛紛站起身,擊掌而贊。

“妙哉!”

“聽此辯談,令人豁然開朗而茅舍頓開!”

掌聲如雷湧,連綿不絕!

待得掌聲停頓,支遁笑道:“我之道,尚有不足,他日若是瞻簀有暇,不妨至剡縣一行,你我再論!”說著,將手中竄珠遞給劉濃:“此物贈於君,別無他意,但為今日暢快之辯!”言罷,微微一笑,抱著麈,邁出亭,徐步走入蒙朧夜色中。

“瞻簀,願聞詠爾!”謝奕迎上支遁,低聲詢問幾句,隨後便沖著月亭大聲呼喊。

他這一喊,頓時炸了鍋。

“美郎君,何不詠爾?”

“華亭美鶴,既聞其辯,當對月作詠也……”

“美鶴,美鶴……”

潭中四面八方傳來呼聲,有男有女,不一而絕。突然,劉濃奔出月亭,朝走支遁越去越遠的身影,大聲道:“支郎君,且稍待!”

潔白若雪的身影一頓,支遁回過頭來,淡然笑道:“當離,當別,何需再言。”

隔得太遠,劉濃聽不清他在說甚,朝著支遁遙遙一揖,朗聲道:“良月當空,良友將行,劉濃願以此詩賦遙寄其行,寥表心意!”言罷,放眼看向夜空星辰,但見冷月若珪斜掛,星河若綢倒懸,再低頭掠過碧潭,清風幽幽,拂過潭面,蕩起舟上燈火,紋開寸寸波瀾,一時心潮若湧,當即背倚白玉大道上的撫欄,對著夜空,放聲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句三景,月印於江,江連於海,人浮舟。

而他一口抑揚頓挫的洛生詠,霎那間便將眾人帶入星月下的江海中。

“妙哉!”、“妙也……”

聞聽贊聲,劉濃懶懶一笑,繼續詠道:“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朗朗鏘鏘地將一首長詩詠畢,眾人搖頭晃腦皆未回神,而劉濃眼觀月、胸藏海,一時情湧難平,轉身走入亭中,將綠綺橫打於膝,雙手撫過琴身,深邃的目光隨手而流,仿若愛撫情人之身。

趁勢蓄至頂點之時,一個顫指飄過。

《春江花月夜》

“仙嗡……嗡……”

散音如水激綻,而後曲音放緩,其狀洋洋,似徘徊於月下柳畔,若清風漫燎衣冠,江照月,月照花,花月兩相似,人忘返。

“嗡,嗡嗡……”

倏而急驟,似珠滾玉盤,其狀危危,似大江銜海,月起於海江之間,人則若孤鴻,乘著風,順著水,飛至江海一線,照影還憐。

“嗚……”

便在華燈起,隨月而冉之時,一縷笛聲從天而來,飄柔若絮,似低還喃,扶著意境中的華燈,輾轉而上。笛聲切得極妙,劉濃的琴音並未因此而有半點停頓,散音若點珠,奔流不還。

“仙嗡,嗡……”

“嗚……”

琴音與笛音同時而止,而那華燈已乘風而直上,直掛於九天之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