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一朝霜雪(第2/2頁)

徐徐吸進一口氣。

眉笑,筆落,潑墨似一點。

“瞻簀!”

褚裒行文只起了個頭,便心煩意亂難以持續,皆因替劉濃暗暗捏著一把汗,等得半晌,見他尚閉著眼,只得輕輕作喚。

“嗯。”

劉濃緩緩睜開眼睛,眸子燦若星湖,微微一笑:“謝過季野,季野勿須為劉濃擔心!”

褚裒直起身子,環顧四周,見不時有人將目光投來此地,遂朗聲笑道:“瞻簀,禍兮福所依,經得此日,會稽便會盡傳君之美名!”

劉濃笑道:“但求我心,別無它意,季野,落筆!”

“好個但求我心,瞻簀,落筆!”

聞言,褚裒心中煩燥蕩作虛無,瞅了瞅身側的桓溫,緩緩搖了搖頭,提著案上毫筆。在墨台邊緣一撩,作書。

呼……

劉濃將胸中之氣盡數吐出,適才閉目所思之意卻愈來愈清晰明了,正了正頂上青冠。拂了拂盤著的袍擺,將毫筆緩緩斜置墨中自潤,雙手捺過案上左伯紙左右一分,紙紋滑中帶質、極順手感。執起紫檀鎮紙,沉沉鎮於兩側。

目不斜視。徐徐一笑。將好,筆已潤擺。提筆,不用思,就著如潮思緒,傾泄而出。

……

雅室外,長亭中。

謝裒與王侃對坐於案,悠然行棋。

王侃從棋壺中摸出一枚白子,半闔著眼注視盤中,捏著棋子幾番欲落,終是搖頭猶豫難決。

謝裒端著茶碗。嘴角斜斜一抿,笑道:“顏淵兄,盤中局勢雖亂,然若是落子精準,大可安定如初矣。”

唉!話中有音啊……

王侃眉心悄然作凝,心中則渭然感嘆,“啪”的一聲,將子按落,緩緩擡眼注視謝裒,淡然笑道:“幼儒兄。王氏亦唯願安定矣!”

“哦?”

謝裒將茶碗輕輕一擱,瞥了一眼棋盤,順手落字,淡聲道:“此次刁協、劉隗所為。實屬恣意放浪,但凡有識之士,皆不願其擅弄朝綱。然,此乃國事,理應以正道徐徐圖之!而兵者,詭道矣。危道矣!怎可擅動!”

言語間,再落一子,隱隱逼宮。

“然也!”

王侃默然落子,心中卻苦笑不已:而今,王敦族兄已不顧家族之安危,便是王導族兄亦勸解不得,數年前更是殺了王澄族兄,去歲又殺了王棱族兄,誰可勸得了他,誰尚敢勸他!罷,能與謝、袁並肩應對刁、劉,已是足矣!至於王敦族兄,想來一年半載尚不會妄行。導兄,侃弟亦竭力而為矣……

這時,孔愉轉出竹林,疾疾行來。

“胡鬧!”

待孔愉將事敘畢,王侃面色一變,投子入壺,“簌”地起身,正欲一步踏出,轉念想起謝裒尚在,回頭澀然笑道:“逸少……唉,幼儒兄,見笑,見笑。”

“啪!”

謝裒將手中棋子徐徐一落,擡首笑道:“顏淵兄,不過小兒輩意氣爾,何需有驚?逸少,書承茂猗先生,文章則是謝裒添居為師,小小丙類策,尚不足以掛齒矣!”

稍頓,眼望大院方向,展眉一笑:“三炷香?甚好,此局當罷!”

言罷,將手作引,示意王侃安坐對弈。

……

第二炷香,已盡七成。

清風不識字,偷卷左伯紙。

王羲之探手壓了壓鎮紙未及的邊緣處,毫筆則直豎如劍,書盡最後一筆。緩緩直身,提著筆打量,嘴唇開闔默念。

倏爾。

眉尖一拔,吧嗒吧嗒嘴,自贊:“妙哉!大妙!”

將筆緩擱,十指交叉,輪轉揉腕。半個時辰內書千言文且賦詩,以往從未嘗試。而今滋意泄灑下,不料竟氣盛神凝,莫論筆力尚是骨風,皆勝往昔三分。想來,衛師若是在此,亦將不吝稱贊也!莫非,這便是衛師所言,氣隨心出,意縱恣狂,方能得成上品。

嗯……瞻簀?

裂嘴一笑,擡眼看向前方,眼光瞬間為之頓凝,臥蠶眉停止亂飛。

劉濃雙手按膝,身子微微前傾,目光則隨字跡緩移,無聲默述:“將欲歙之,必先張之,恰為聖人之言:治大國若烹小鮮,為正道之源也!道行三千,居位而思典,其典有三,天、地、人;乾坤自轉人寰,各居其位為典,各司其職為法;典以司之,法則隨之,浩瀚兮日月……”

這一篇經世策論、典法,其思慮已久,再經得葛洪提攜關竊,雖不敢取驚世駭俗之論,但其間字句瑯瑯上口,再引經據典、華而且彰,極合現下主流思想。至於內容,正如其開篇所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徐之以火,法之以情,獻策亦有三:土斷,納才,蓄甲。

如此三策,順應現下江東局勢,不急不火、不鋒不銳,並未觸及朝庭與世家的敏感與忌諱。看似取乎中庸之道,然每策實可再行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