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天涯可處無芳草(第2/2頁)

王恭答道:“屈子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尤罹憂也。”

陳操之道:“此其一也,屈子因楚都貴族不知強秦虎伺,國難方殷,不思進取,醉生夢死,是以心懷憂憤,乃著《離騷》。”

王恭是聰明人,知道陳操之意有所諷,低頭不語。

王忱見王恭受挫,便迎難而上,與陳操之辯“道與名”、“天地不仁”、“知者不言”,關於這些玄義,陳操之以前與謝道韞、範寧、謝玄等人辯析得至矣盡矣,王忱如何能是陳操之的對手,前前後後辯了小半個時辰,被駁得啞口無言,與王恭二人喪然出門——

支法寒連稱“耳福不淺”,說道:“久不聞陳檀越辯難,未想詞鋒更見鋒利,今日對這兩個少年名士,可謂是牛刀小試。”

陳操之道:“空談何益,徒費口舌。”

王恭去而復回,問陳操之道:“在下還有一問,林公何如長史?”

長史就是指王恭祖父王濛,王恭最喜歡問這個,陳操之是當今大名士,更是非問不可——

陳操之道:“孫興公曾言‘劉惔清蔚簡令、王濛溫潤恬和,桓溫高爽邁出、謝尚清易令達,而濛性和暢,能言理,辭簡而有會。’在下是久聞王長史之名,可惜我入建康之時,王長史已仙逝,不知孝伯家可有王長史遺著,若能拜讀,在下之幸也。”

王恭喪然自失,他祖父善能清談、簡約明理,但卻沒有著作存世,這樣下去,百年後就沒有人知道王濛是誰了,而支道林著述頗豐,有《大小品對比要鈔》、《即色遊玄論》等等,陳操之雖未道明支道林與王濛誰高誰下,但其意很明顯——

離東安寺回建康,王忱、王恭二人一路上但覺天地蒼茫,生平未受此挫折——

牛車裏,王恭垂頭喪氣道:“今日悔與陳操之一席談。”

王忱惱道:“陳操之狂妄,我定要邀請玄辯名流挫折之。”

……

陳操之與支法寒敘談半晌,午後回建康,命仆從將東安寺辯論之事大肆宣揚,那些京中名士聞得陳操之與兩個後起之秀辯難爭勝、逼得二人終生不許談玄,都覺好笑,陳操之一向端謹穩健,怎麽會與兩個後輩這般計較!

郗超卻是知道陳操之的用心,心道:“子重可謂用心良苦。”

……

四月二十九日,秦主苻堅遣丞相長史席寶前來姑孰祭拜桓溫,然後再至建康覲見皇帝司馬昱,獻上寶馬樂器等禮物,再申和議,表示願各守邊境,互不侵犯——

陳操之原本有些擔心苻堅、王猛會趁桓溫病逝時襲擾冀州,到此始放心,王猛此人謹慎,若無必勝把握不會妄動幹戈,陳操之現在總領冀、並、平、幽、司五州軍事,與氐秦早晚有一戰,這一戰越是延遲對陳操之越有利,東晉收復中原河北之後,國勢漸強,陳操之現在是開府儀同三司,可以自己招攬人才,冀州軍力也逐年得到增強,此長彼消,氐秦雖然平定了涼州,但胡漢混雜,久必生亂,而且王猛似乎也沒幾年好活了,王猛一死,那時才是滅秦的良機——

陳操之在建康過了端午節,便帶著慕容欽忱和小仲渝回錢唐,他此前曾派人回陳家塢送信,讓葳蕤、道韞她們不必趕來建康,免得奔波勞累——

陳操之一行至晉陵就開始乘船,這就是兩年前開建的,共鑿渠三百余裏,連通數條河道,現在從長江京口的運河可直駛太湖,再由太湖南岸的吳興渠連通錢唐江,所以陳操之這次回錢唐除了建康至京口一百五十裏是乘車陸行之外,其余都是水路,雖然有些河段是逆行,需要民夫拉纖,但比陸路是快捷省力得多,沿途航船不斷,這京口至錢唐的運河對三吳經濟發展將會起到重要作用——

五月二十五日,陳操之一行百余人在錢唐登岸,錢唐縣令馮夢熊及錢唐名流皆來碼頭迎接,白發蒼蒼的丁異感慨不已,誰能想到一個寒門少年短短十年竟能位居三品、開府選吏呢!

陳操之在前來迎接的眾人中見到一個多年未見的人,此人當年與他有些矛盾沖突,這人便是杜子恭之婿、現任新安郡丞的孫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