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痛飲酒讀離騷(第2/2頁)

支法寒又請陳操之進茅舍看匠人雕字制版,有幾個少年僧人也跟著吳茂先學雕版,陳操之仔細觀看、仔細詢問,對吳茂先道:“一塊雕版制成之後,拓印之際若有一字損壞豈非全版盡廢,何如單字制作,宛若印章一般,一字損壞即另刻一字替換,可省人力物力,當然,這樣的工藝更復雜,需多多嘗試,而且所用字體要以隸楷為主,隸楷工整,相對行草而言更易制版。”

吳茂先茅塞頓開,對陳操之敬服不已。

這時,一位寺僧急急趕來,說陳檀越的隨從在孔雀明王殿與人鬥毆,陳操之和支法寒趕緊趕去孔雀明王殿,只見殿前兩個少年士人正與胭脂武士薩奴兒在理論,薩奴兒理都不理他們,只是揮舞著手中的馬鞭,叱道:“再敢探頭探腦,再吃我一鞭子!”

慕容欽忱牽著小仲渝立在一邊看熱鬧,小仲渝握著小拳頭喊:“打,打——”

陳操之走過去問:“怎麽回事?”

慕容欽忱上前低聲道:“我教仲渝禮佛,有個少年人頻來窺視,薩奴兒二話不說就抽了那人一鞭子,是以鬧將起來。”

支法寒過來道:“陳檀越,這兩個少年一個是中書令王文度之子,名王忱,就是挨了一鞭子的那個,另一個是其族侄,丹陽尹王蘊之子王恭,二人年歲相當,同出太原王氏,喜玄談遊玩,流譽一時,與瑯琊王珣合稱三英。”

陳操之知道王忱和王恭,這二人都是《世說新語》的常客,王恭最喜評點人物,他對祖父王濛極其崇拜,王濛就是那個集市買帽不要錢的美男子,王恭常常向當世名流如謝安、王獻之等等人問他祖父與支道林比誰高誰下?與劉惔比誰更超拔?王恭有一句名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就是這個王恭,二十年後來以誅王國寶為名舉兵進攻建康,造成江東混亂,天師道的孫泰、孫恩也趁機聚眾謀叛,當然,現在王恭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俊秀少年——

那個挨了薩奴兒一馬鞭的王忱是王坦之的第四子,王坦之崇尚儒學,他這個兒子卻是以阮籍為偶像,飲酒、服散,放浪形骸,有一次他嶽丈家有喪事,這個王忱與十來個服散的朋友喝得滿臉通紅,披發裸身進入靈堂,繞了三個圈,揚長而去,阮籍有絕妙詩文傳世、有深邃博大的思想,王忱沒有,他只會模仿阮籍憂憤狂傲的行為——

王恭和王忱都識得陳操之,陳操之雖然只比他們年長十來歲,但與他們的父輩王坦之、王蘊都是平輩論交,而且聲名早著,官位顯達,二人便上前見禮,王忱一手捂著脖頸向陳操之訴苦,說他只是見陳小郎君可愛,多看了幾眼,那紅衣婢揮鞭就打,請陳刺史作主,責罰那紅衣婢——

陳操之心道:“欽欽以前是公主之尊,她在佛殿隨喜哪容得外人在邊上窺看,這個王忱說是看我兒子,肯定還是看我欽欽,這種放蕩的所謂名士教訓教訓也好。”說道:“我知你二人乃是後起之秀,不如這樣吧,我與你二人辯難爭勝,你二人若能說服我,我就責罰那紅衣婢,而且我從此不再談玄——”

王恭、王忱是建康玄談的熱衷者,年輕一輩中也的確無人能辯得過他們,早有向號稱江左玄辯第一的陳操之請教之心,若能辯贏陳操之,那豈不是一朝天下揚名?

王忱忘了脖頸火辣辣的痛,問:“若我二人辯不贏陳刺史又當如何?”

陳操之道:“自然也是終生不再談玄,改弦易轍,專宗儒學。”

現在中原初定,胡族的威脅暫得緩解,若不能宗儒輕玄,那麽江東的士風將會愈發奢靡荒唐,魏晉玄風固然使得人性覺醒、心智發揚,但一個國家若無禮法約制,那就會上流荒淫、民眾困苦,最終會走向動蕩滅亡,你若是個隱士,那麽盡管披發裸身、服散飲酒無妨,但你占據著高官職位,卻要每日無事痛飲酒、讀《離騷》,他事不管,這豈不是禍國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