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以泉為鏡(第2/3頁)

桓熙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他在父親桓溫面前曾非議過陳操之,卻遭父親呵斥,現在他已不想多說,他想激怒陳操之,讓陳操之暴露其狼子野心,當下也壓低聲音道:“我欲納鮮卑公主,陳司馬夜間將她送到我住處吧。”

陳操之眼睛眯起,稍斂目光中危險的鋒芒,桓熙這是明確地挑釁,清河公主美麗誘人,桓熙有覬覦之意並不稀奇,但這樣輕佻地要陳操之送清河公主去他住處,這就是刻意的羞辱,桓熙這是把清河公主當作陳操之的女人,雖然陳操之並不這樣認為,但這樣的羞辱還是不能承受的——

陳操之微笑道:“伯道兄。我們借一步說話。”邁步走到天落泉邊,兩年前的七月十五盂蘭盆節,陳操之曾在這裏看燕太後可足渾氏和清河公主等人在此流泉山澗釋放引魂燈——

桓熙歪了歪臉跟了過來,他自去年京口之亂左頰箭傷之後臉就有些歪了,他要看看陳操之怎麽面對這件事,陳操之若是能忍,那桓熙當然心懷大暢,從此他就有了藐視陳操之的底氣,若陳操之不能忍,大起爭執,那麽這也是桓熙願意看到的,這樣他父親桓溫就不會再認為陳操之以後會忠心耿耿輔佐他,自然就要暗削陳操之的兵權——

“陳司馬有何話說?”桓熙面有得色道。

陳操之眼望遠處的鄴城,並不看桓熙,淡淡道:“桓公立世子是前年年底定下的吧——”

桓熙聽陳操之這麽說,以為陳操之是要向他示好,因為他聽父親桓溫說說過陳操之建議立嫡以長不以賢,但桓熙不想承陳操之這個情,他兄弟五人,他年長並且已居州刺史高位,承繼父親桓溫的基業是順理成章的事,就是沒有陳操之這樣建議,父親也肯定會立他為世子,當下也淡淡道:“聽聞陳司馬曾為我美言,那麽多謝了。”

陳操之道:“桓公一代雄傑,魏武、晉文之儔也,桓刺史認為自己能承繼父親之威,號令群臣嗎?”

桓熙眉毛一挑,口氣嚴厲道:“陳司馬此言何意?”

陳操之走近天落泉邊,這半畝大小的泉池清澈見底、水平如鏡,陳操之指著泉鏡道:“你看看這裏便知。”

桓熙疑惑地走近來看那泉水,陽光照徹淺淺山泉,在池底留下微微蕩漾的光斑,別無所見,正要開口相問,陳操之靠近一步,修長的身子遮住桓熙面前的陽光,說道:“請細看。”

桓熙雖對陳操之不滿,但對陳操之的智略還是不由自主信服的,聞言又細看,面前的泉水被陳操之遮住陽光,可以映出水邊倒影,桓熙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那張臉,眉毛粗散,鼻子尖細,左頰的那塊大傷痛極其醒目,因為這塊疤,整張臉就顯得扭曲獰惡——

自受箭傷之後,桓熙只照過一次鏡子,氣得將那面銅鏡砸成幾片,從此勒令身邊侍女再不許使用鏡子,桓溫的妻子是陳郡陽夏袁氏的女郎,陽夏袁氏是僅次於王、謝的高門大族,但桓熙與妻子袁氏不甚和睦,自去年五月後,袁氏更是長住母家,很少回去,桓熙更可以把府中的銅鏡盡數銷毀,奴仆婢女畏他,自然沒誰敢取笑他的箭疤,到了軍中,慣於廝殺的北府將士也沒人過於在意他的傷痕,久而久之,桓熙也就刻意地遺忘了自己臉上有這麽一塊疤,還以為自己俊雅如初,但今日,在這嵯峨山天落泉邊,陳操之明確地讓他看到自己的醜陋——

桓熙霍然轉身,兩眼死死盯著陳操之,鼻孔翕張,箭疤牽扯得面容更為扭曲,那副樣子像是要咬人——

“陳操之,你這是何意,故意羞辱我是嗎?”桓熙悶著嗓子,聲音有些低啞。

陳操之聲音也很輕,說道:“儀容不整,如何為百官表率,桓公豈無慮於此!”說罷,轉身走回竹林精舍,對可足渾翼道:“請諸位下山,山下有馬車等候,不必擔心受到驚擾。”

可足渾翼見陳操之彬彬有禮,不像那個桓熙兇神惡煞,驚魂稍定,趕緊命兩個宮娥攙起太後可足渾氏,與女兒小可足渾氏還有清河公主慕容欽忱下山,老僧竺法雅趕緊跟下去——

慕容欽忱走過陳操之身邊,幽藍迷人的眼眸斜睇陳操之,下唇有細細齒痕,說道:“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說罷便跟著老僧竺法雅下山去。

陳操之不明白慕容欽忱說的是什麽,這時也無暇追究,喚道:“竺長老請稍待,在下有事請教。”

竺法雅停下腳步,對慕容欽忱道:“殿下莫怕,陳檀越是精通佛理的大善人,慈悲為懷,不會為難你們的。”

慕容欽忱當然不信這領兵從江東一路殺到鄴城的陳操之是什麽大善人,回眸瞥了陳操之一眼,陳操之向她點頭一笑,慕容欽忱心“怦怦”跳,心道:“這人是笑裏藏刀呢。”趕緊追母後可足渾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