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 宛然洛神賦中人(第2/2頁)

桓熙再一次在父親面前失了顏面,又羞又惱,惱陳操之,更惱桓石秀,面色青白,垂首不語。

段思尚未到來,一個仆婦匆匆趕到後園,衛士攔住不讓她入內,這是桓溫嚴命的,商議軍國大事,不讓閑人靠近,那仆婦便大喊道:“郡公,傾傾娘子舉一男,舉一男!”

桓溫一聽,大喜,他召見陳操之等人之前,懷胎已十月的李靜姝便道肚痛,未想一個時辰不到,就生下了一男嬰,老懷甚慰,便對陳操之道:“陳掾,待段思來,你與他說離間慕容垂之事,我去看看便來。”隨那仆婦匆匆去了。

桓溫一走,桓熙也就拂袖而去,留下朱序、郗超等人面面相覷。

陳操之自去京口後,他在鳳凰山下的寓所被軍府收回另作他用,將軍府主簿魏敞安排他住在將軍府客房,朱序、郗超皆是,陳操之對魏敞言他與顧愷之同住,魏敞也只由他——

段思在子城軍營,一時沒有這麽快到來,陳操之便吩咐將軍府衛士,若段騎督來,就到顧參軍寓所尋他。

申時三刻,陳操之帶著黃小統和另兩個扈從來到鳳凰山下顧愷之寓所,顧愷之正在書房作畫,聽門吏報陳操之到了,恍若未聞,那門吏知道癡郎君一旦作畫入迷,那是雷打不動,什麽事也不管的,門吏知道陳操之是癡郎君的莫逆之交,便自作主張請陳操之入廳坐定,道明情況,陳操之笑道:“待我去看他——”來到書室,見顧愷之在絹上揮毫作畫,根本沒注意到書室多了一人,畫了幾筆,又將筆插在發髻上,負手端詳畫稿,忽然眉目一分,臉現驚喜之色,抽筆添色再畫——

陳操之沒敢出聲,立在一邊靜靜看顧愷之作畫,這幅絹畫大約完成了一半,以陳操之的見識,一看便知這便是顧愷之的傳世名作《洛神賦圖》,顧愷之正在畫的那個立在江岸的無面目的男子應該便是曹植,而江上波中雲髻巍巍、衣袂飄飄、欲去還留、顧盼含情的天仙般的女子不就是洛水女神嗎?

顧愷之用筆細勁古樸、工筆重彩、設色凝重,畫技已然大成,陳操之輕輕一嘆:“長康癡於畫,故能成一代畫聖,如我,奔波南北、戎馬倥傯,一年難得執一次畫筆,要想追步長康,世間斷無此理。”

陳操之想著昔年在吳郡桃林小築與顧愷之一道向衛協學畫,何等的舒心快意,而今雖然漸居高位、家族也日益興旺,卻另有一種惆悵,好似故人遠去、佳音已杳,永尋不回,他又何能如長康這般保有純粹和天真?

陳操之佇立出神,卻沒注意到顧愷之正驚喜地看著他,顧愷之只是看著他,卻沒出聲,待陳操之回過神來開口要說話,顧愷之卻大喝一聲:“莫要動!”把陳操之嚇了一下,顧愷之又盯著陳操之看了一會,卻再尋不到方才看到的那種悵惘之美,當下更不擡頭,專心再畫——

這時,門吏來報,段騎督求見陳司馬,陳操之便退出顧愷之畫室去見段思,卻見冉盛也一道來了,相見甚喜,陳操之對段思、冉盛說了離間慕容垂之計,段思大喜,他鮮卑段氏一族嫡系數百人連同部屬數萬俱被慕容氏所滅,段思恨慕容氏入骨,而慕容垂雖是他妹夫,但當初段思率眾南逃時,慕容垂為向燕主表示忠心,是一路追殺,哪裏有半點姻親之情!

段思道:“在下即回軍營寫信,寫好後呈桓大司馬審定,願意慷慨赴死的信使我會盡快選定,決不辱使命。”

段思是個急性子,當即便趕回子城軍營去了,冉盛留下與阿兄閑話,問阿兄回鄉祭祖之事,不覺暮色襲來——

陳操之見顧愷之還沒出來,便再去畫室看望,顧愷之依然在專心作畫,陳操之移步近前一看,先前江岸無面目的曹植現在眉目宛然,赫然是他的模樣,表情凝滯,遙望煙波江上的洛神,癡癡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