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章 清涕雙懸陶淵明(第2/2頁)

謝玄心領神會,桓熙庸才,如何比得陳操之和謝琰,北府軍權不是桓熙能掌控的,說道:“久不聞子重高論,我現在就去尋他作長夜之談。”

謝道韞“嗯”了一聲,提醒道:“子重現未寄居顧府,已搬去其陳宅東園住。”

謝玄喜道:“甚好,以後去探望阿姊也是便利。”

謝道韞正要發嗔,謝玄已經長身而起,快步出去了,爽朗笑聲傳回,讓謝道韞雙頰火熱,不由得想起午後陳操之讓她叫夫君之事,心道:“子重即將回錢唐,讓我叫一聲夫君我卻不肯,會不會心下不快?陸葳蕤與他相處日久,私下裏肯定是會叫他的,陸葳蕤性情溫柔,我是比不了的——”

謝道韞雖然才華高絕,但遇到情之一字,也難免柔腸百轉、患得患失啊。

……

謝玄來到秦淮河南岸的陳宅東園,陳尚迎入廳中坐定,說其十六弟去陸府尚未回來,謝玄微微一笑,說道:“不妨,我會等他回來,今夜與子重抵足長談。”心裏道:“子重的確忙碌,這左右夫人都要照顧到啊。”

謝玄與陳尚相談了小半個時辰,都已經亥時末了,才見陳操之回來,說起陶逸求醫之事,陳操之問:“陶使君是不是有子名叫陶潛陶淵明的?”

謝玄奇道:“陶使君是有一子名陶潛,年只三歲,如何會有表字!子重又怎麽會知道一個三歲兒童之名?”

陳操之心道:“陶淵明才三歲啊,史載其九歲喪父,隨母住外祖家,難道陶逸只有六年壽命了!”說道:“曾聽人言,陶侃有曾孫聰穎異常。”便岔開話題道:“久不與幼度論玄,今夜要一試談鋒。”

謝玄笑道:“固所願也。”

二人圍爐夜話,談興甚濃,不知東方之既白。

次日一早,謝玄去大司馬府侍候,隨桓溫入台城覲見皇帝司馬昱,稟報平司馬勛叛亂之事,司馬勛一黨百余人盡皆斬首,叛黨妻女賜給兵戶為妻,謝玄因功擢升五品建武將軍、監江北諸軍事。

午後,謝玄陪同陳操之去清溪門東陶逸寓所,陶逸見到陳操之,致仰慕之意,陳操之謙遜道:“在下年幼學淺,於醫道一途所知甚少,實不敢為他人治病,坊間虛名,不足為信。”

陶逸來京一日,已聽多了關於陳操之的奇聞,笑道:“陳司馬不必過謙,望陳司馬施救。”

陳操之便為陶逸診脈,又細問病情起因和經過,斷定陶逸是胃出血,想起陶淵明嗜酒如命,便問:“使君好酒乎?”

陶逸果然道:“無酒不歡。”

陳操之搖頭道:“使君胃疾嚴重,酒是不能再喝了,我書先師稚川先生一養胃方,使君按方長期服用,雖不能痊愈,當無大恙。”

陶逸聽陳操之要他戒酒,頗不以為然,他最推崇的是竹林七賢的劉伶,劉伶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陳操之讓他戒酒,這醫者之言也是聽不得的——

謝玄道:“使君小公子何在?子重也聞小公子慧名,願求一見。”

陶逸奇道:“犬子既愚且稚,有甚慧名!”心裏卻是很高興,即命侍者去抱陶潛來。

不移時,一名仆婦牽著一個三歲幼童進來,這幼童身高不足三尺,披發、短襖,臉形稍顯狹長,眼睛頗為有神,前日在船上感了些風寒,正流著鼻涕,仆婦進廳之前給他抿了鼻涕,這沒走兩步,又清涕雙懸,忽伸忽縮——

陳操之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靖節先生流鼻涕,與心目中的高士形象差距實在太過懸殊,心裏直想笑,拉著小陶潛的手問了一些話,小陶潛倒也吐字清晰,陳操之誇贊了幾句,便與謝玄告辭出來——

謝玄道:“這三歲小童也未見得如何聰慧,值得這般看重!”

陳操之微笑道:“小小孩童前程都是不可限量的,看其際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