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須有(第2/2頁)

陳操之笑道:“竇公子轉述王景略之言倒是頭頭是道,請問還有利弊可言乎?”

王景略便是王猛,竇滔對王猛可謂心悅誠服,雖然陳操之點明他只是轉述王猛之言,並無己見,意含譏嘲,但竇滔卻沒有惱羞成怒,說道:“請陳使君也陳述蘇氏宗部留在平輿的利弊吧。”

陳操之朝蘇道質、蘇騏父子微笑致意,然後道:“安土重遷,人之常情,蘇氏宗部在平輿經營十余載,塢壁堅牢,流民歸附,正是蒸蒸日上之時,此時卻又要連根拔起,遷回已然陌生的關西,這樣勞民傷財之事只怕蘇氏族人也不願意吧,去年桓大司馬表奏朝廷,意欲還都洛陽,散騎常侍兼領著作郎孫興公上疏曰‘植根江外,數十年矣,一朝頓欲拔之,驅俶於空荒之地;提挈萬裏,逾險浮深,離墳墓,棄生業,田宅不可復售,舟車無從而得,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當年蘇郎主率宗部南遷,是避胡人暴虐,而今關西為氐胡所占據,今日竇公子遊說蘇郎主歸氐秦,豈非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

竇滔大聲道:“習亂之鄉,我秦國是習亂之鄉?王尚書執政,秦境安定清平,兵強國富,百姓歌曰‘長安大街,楊槐蔥蘢;下馳華車,上棲鸞鳳;英才雲集,誨我百姓’,氐族雖是胡人,但與漢人友好相處,今朝中自王尚書以下,得到重用的漢人比比皆是,反觀江東,國君如傀儡,士庶如仇敵,人才凋零,百姓困苦,以王尚書之才,當年若隨桓溫回江東,能如今日在秦國之重用否?能一展胸中才學否?江左士人,峨冠博帶,服藥飲酒,誇誇其談,如殷浩、謝萬輩,身居高位,唯務清談,臨事卻百無一能,禍國殃民,莫此為甚,依我看來,習亂之鄉乃江左也!”

竇滔言辭也頗犀利,見識不俗,陳操之暗暗點頭,問道:“竇公子以為王景略何等人也?”

竇滔傲然道:“王尚書之才,不在張子房、諸葛武侯之下。”

陳操之問:“何以見得?”

竇滔道:“甘露元年,王尚書時任中書令兼京兆尹,太後之弟強德橫行不法,王尚書不待皇命,立斬之,更疾惡糾案,無所顧忌,數旬之間,權豪、貴戚,殺戮、刑免者二十余人,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令行禁止,此等雷霆手段,江左能一見否?王尚書又廢除胡漢分治之法,黎元應撫,夷狄應和,是以漢人與氐人、匈奴、羯人、鮮卑、諸羌皆能和睦相處,以此觀之,王尚書更勝張子房和諸葛孔明一籌。”

陳操之微笑道:“王景略是漢人,卻能在氐秦總領軍國諸事,何也?”

竇滔道:“聖主信任之。”

陳操之問:“王尚書春秋幾何?”

竇滔狐疑地看著陳操之,答道:“三十有九。”

陳操之笑了笑,說道:“秦王與王景略,誠賢主與能臣也,但氐秦豪族對王景略真的心悅誠服?應該是秦王強力壓制、不敢怒不敢言吧,除非王尚書能長命百歲,不然胡漢必起紛爭,就好比諸葛武侯去世則蜀漢滅,治世不能依靠能臣,靠常法,能臣者,憑自身能力壓制矛盾,但因為各種局限和掣肘,無力化解矛盾,一旦壓制不住,驟然爆發,危害尤烈!”

陳操之此言很有些莫須有、想當然,但竇滔卻無從辯駁,而在蘇道質聽來,更是入耳驚心,十余年前胡漢互相攻殺、伏屍百萬讓蘇道質心有余悸,王猛當政,胡漢固然相安無事,但王猛已年屆四旬,魏晉時人壽命短促,四十歲就可算是老年了,一旦王猛死,漢人勢必受打壓歧視,而留在東晉,至少都是漢人,不至於擔心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