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流水(第2/4頁)

陳操之、冉盛踏著積雪來到開源客棧,與謝道韞、謝玄還有謝氏部曲仆役一道食用謝道韞的壽面,食畢,歇了一刻時,大約卯時末,陳操之便即告辭,上馬欲行,卻見東邊一騎急奔而來,馬蹄濺雪,行色匆匆,卻是一名謝氏家仆,寬檐鬥笠上一層的雪,喜道:“總算趕上陳郎君了,蕉葉琴取到。”下馬,將包裹嚴實的蕉葉琴呈給謝道韞,卻原來是謝道韞連夜命家仆趕去東山墅舍取琴來。

謝玄笑笑的道:“總能這麽巧,子重與我阿兄可謂心有契契焉。”

謝道韞就在開源客棧檐下彈琴,陳操之立馬聽之,明朗輕快的前奏,仿佛遠處溪流細細而來,曲折回旋,遇磊石則頓挫,逢開闊而潺緩,碎珠跳玉,漸匯漸大,大江九曲,奔流湯湯,智者動,智者樂水,對生活的感悟和對生命的體驗,化作《流水》曲,罕有知音者,空勞《流水》聲,而現在,知音在前,滿庭積雪,《流水》曲豈空勞!

……

午時已過,宗之、潤兒在青甸小鎮客棧用罷午餐又等了好一會,還不見醜叔和小盛回來,等待的時光好難捱,潤兒對小嬋、雨燕說道:“小嬋姐姐、雨燕姐姐,我和阿兄想到鎮東頭等醜叔,順便踏雪玩耍,好不好?”

宗之補充了一句:“昨日來,看到東頭有一片梅林,開花了。”

小嬋道:“操之小郎君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雨燕看了小嬋一眼,低聲道:“小嬋姐帶他們去吧,我這兩日身子不方便。”

小嬋“嗯”了一聲,拉起宗之、潤兒的手,說道:“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小兄妹二人答應著,跟著小嬋出了客棧,荊奴帶了兩名陳氏私兵、四名西府軍士跟隨保護。

天冷,積雪被踐踏成冰,很滑,小嬋便讓來震駕牛車,她和宗之、潤兒坐到車上,軋冰輾雪,來到小鎮東頭,但見平疇曠野,俱被皚皚白雪覆蓋,空氣清新冷冽,呼吸可清滌肺腑。

潤兒攀著車窗吟誦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醜叔曾贊這是毛詩佳句,潤兒今日也是深有體會。”

宗之說道:“這是出征士兵思鄉詩。”

潤兒知道阿兄言下之意,脆聲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遵四時已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心雖不同,感人則一,阿兄你看小盛手下的那些軍士,他們也思鄉、也楊柳依依的,只是咱們不了解而已。”

宗之詫異道:“潤兒這是哪裏看來的,說得這般高妙通脫,我卻未讀過?”

潤兒有點小得意,笑眯眯道:“醜叔教授的,阿兄難道沒聽到?”

宗之撓頭道:“我沒聽醜叔講過啊。”問:“醜叔何時對你講的?”

潤兒忍著笑,說道:“就是去剡縣訪安道先生時啊。”

宗之追想道:“是了,有一次我隨安道先生去片雲巖了,是不是那次?”見潤兒忍俊不禁的樣子,宗之醒悟道:“潤兒又哄我!”

潤兒見阿兄有些不快活的樣子,忙道:“潤兒和阿兄玩笑的嘛,這不是醜叔教的,是陸小娘子教的,潤兒上回不是和娘親去華亭見陸小娘子嗎,陸小娘子帶我遊平湖時,在舟中口授了這篇《文賦》,這是陸小娘子的叔祖、大名鼎鼎的陸士衡所作——阿兄,待回到陳家塢,潤兒就抄錄給阿兄看,好不好?”

宗之“嗯”了一聲,並不因為潤兒作弄他而埋怨潤兒,宗之非常遷就愛護潤兒。

一邊的小嬋嘆道:“小嬋姐姐真是老了,潤兒說得這麽深奧,我都聽得發暈。”

潤兒笑道:“小嬋姐姐、青枝姐姐都是勝過鄭康成婢的,小嬋姐姐跟隨醜叔這麽久,現在自然更厲害了。”

小嬋有些難為情道:“操之小郎君的學問我哪學得會呢,我只是粗通詩、論而已。”

牛車駛至鎮東口梅林邊,小嬋與宗之、潤兒下車,遙望來路,積雪盈野,與昨日來時大異。

潤兒擔心道:“這麽大的雪,醜叔和小盛能趕回來嗎?”

荊奴呵呵笑道:“潤兒小娘子不必擔心,這種雪算不得什麽,雪地跑馬更快,小郎君他們很快就能趕回來的。”

道路兩側,數千株梅樹參差立雪,沉甸甸的枝丫上一半白一半黑,白的是雪,黑的是枝幹。

潤兒踩著積雪走到一株梅樹下,仰頭道:“不知這梅樹開花未,是白梅還是紅梅?”

陳氏的私兵和冉盛手下的軍士無人不喜愛美麗聰明的潤兒小娘子,聽潤兒這麽說,便有兩個軍士上前道:“小娘子請讓開些。”

潤兒便讓到一邊,就見那兩個身強力壯的軍士抱住那株老梅樹使勁搖晃,撲簌簌方圓數丈內下了一場大雪,雪末飛揚,潤兒“格格”直笑,再看時,冰雪搖落,點點紅梅顯現,梅花香氣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