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章 隱逸和騷動(第3/4頁)

陳操之眼望剡溪水,心道:“剡溪斷流,那真是百年不遇的大旱,人力也難以補救啊。”

這日傍晚,烏篷船溯流來至剡溪支流長善溪,泊於左岸,戴逵的草廬就在不遠處的片雲巖下,五年前王徽之就是在這裏興盡而返的。

向純樸的鄉民借問戴安道先生居所,鄉民遙指前方那幾株十丈高的大樹道:“戴氏草廬就在那大樹邊,安道先生正在鼓琴,走近一些,就能聽到安道先生的琴聲了。”

陳操之一行朝大樹方向走了百余步,就見草廬七、八間,呈品字型排列,錚錚淙淙的琴聲從草堂裏傳出——

陳操之止步靜聽,宗之、潤兒諸人也都停下腳步,擡眼四望,疏疏落落幾十戶人家,倚山傍水,古槐參天,暮色中炊煙裊裊,遠處的片雲巖有隱隱的水流飛濺聲。

……

陳操之叔侄三人還有幾個婢仆在戴氏草廬住了五日,登片雲巖,垂釣長善溪,尋幽訪勝,觀畫聽琴——

戴逵極是高興,他雖喜隱居,但並不是離群索居,戴逵品性高潔,醉心琴畫,不慕權貴,淡薄名利,陳操之算是他的晚輩,雖是仕途中人,但無俗骨,談佛論道,妙語時吐,音律、書畫俱有獨到之處,其侄兒侄女雖幼,姿容秀麗、談吐不凡,俱能作畫,在戴氏草廬五日,宗之作了一幅行舟圖、潤兒作釣魚圖,稚趣橫生,意境不俗,頗有乃叔陳操之的筆法和意趣,錢唐陳氏已有自己獨特的家學了。

陳操之在戴氏草堂與戴逵合作畫了一幅《東山行樂圖》,以謝安在東山攜妓遊玩為題,用重墨淺色,畫意新奇。

二十三日午後,陳操之向戴述辭行,解舟回山陰,戴述於溪岸鼓琴作別,相約明年建康再見。

琴聲順著溪流傳出很遠,溪流曲折,戴逵已不見,琴聲卻還伴舟而行。

從山陰來剡縣是逆水行舟,歸程則順風順水,篙手輕松得多,只察看水勢,莫讓船近淺灘擱淺就行了,船行速度也比來時快了許多,暮色裏,陳操之一行人在山陰縣城南登岸,冉盛派來的四名軍士已等候多時,當即悄然入城,徑赴郡衙後的內史府,戴內史遣府役去郡驛請祝英台來,謝道韞與冉盛很快來到,戴內史置酒共議明日搜檢賀氏莊園之事。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三,是復核土斷期限的最後一日,會稽十縣共上報檢出隱戶九千七百二十戶,而在陳操之、謝道韞復核土斷前會稽郡只交出兩千四百五十戶,整個揚州才檢出一萬兩千余戶,成績卓著,虞氏交出七百隱戶對會稽士庶震動很大,據郡縣負責戶籍的功曹估計,經此次土斷,會稽一郡的隱戶四居其三已交出,勝過以往三次土斷交出隱戶的總和——

謝道韞道:“賀氏前日交出了一百隱戶,老弱病殘、拖家帶口都送到郡上來了,說房屋財產俱是賀氏的,這些隱戶一無所有,要由郡上安置——戴使君致函賀氏家主賀隋,命其將人帶回去,只交出這部分隱戶的家籍即可,賀氏至今未有回復,那些一百隱戶,三百多人現在南郊養濟院搭棚暫住,被褥、食物俱由郡署提供。”

戴述惱道:“賀氏實在猖狂,是該懲治一番了。”

謝道韞道:“我命陳子盛悄悄抓了兩個賀氏隱戶來問,卻是賀氏扣押了他們的衣帛財物,說郡上會供應他們食宿。”

陳操之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一個大家族,這麽點眼力沒有,賀氏不衰更待何時!”

陳操之叔侄三人及婢仆就在戴述的內史府歇夜,謝道韞、冉盛等人自回驛舍。

十一月二十四日,天色尚未大明,會稽郡、山陰縣兩級的功曹、法曹、廷掾、賊捕掾緊急待命,一百名馬、步弓手以冉盛的二十名西府精銳軍士為前驅,未帶刀槍,人手一根五尺橡木棍,朝山陰縣城西南方十裏處的賀氏莊園而去。

陳操之對謝道韞道:“英台兄留在郡衙便是,我去賀氏莊園。”

謝道韞卻不領情,說道:“子重,現在由我全權負責會稽土斷,我豈能不去。”

陳操之一笑,說道:“那就一起去。”

……

賀氏家主賀隋是賀鑄的叔父,曾任吳國內史,因與揚州刺史王述不睦,又且服散多病,便辭職歸會稽,管理家族田產,教育族中子弟。

這日卯時末,賀隋還在暖榻上與姬妾纏綿,服散之人性欲亢奮,一旦不服則痿矣,所以賀隋雖深受病痛之苦,但妻妾成群,這五石散還得繼續服——

莊園管事跌跌撞撞來報,賀隋聽說郡上土斷使率人來搜檢隱戶,又驚又怒,披衣而起,怒沖沖出門,乘肩輿趕往莊園大門,卻見百余名的軍士和馬步弓手手執橡木棍,已經進入莊園,賀隋拍著肩輿怒叫道:“叫戴述來見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