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潔癖(第2/2頁)

範汪這個問題很尖銳了,陳操之心知自己必須慎重回答,緩緩道:“我以為桓公縱有異心,亦難得逞。”

範汪雙目開闔,問:“何以見得?桓氏據長江上遊,已割天下之半,且晉室衰微,桓溫欲取晉室而代之,恐非難事。”

陳操之道:“西中郎將袁真、北中郎將庾希手握重兵,京口有郗愔,王謝大族俱未歸心,桓公豈敢篡位!”

範汪道:“桓溫常以北伐來獲取名聲並打擊異己,謝萬石與範某都是因此被桓溫貶黜的,袁真、庾希雄居兩淮,我料桓溫還會故伎重施、以北伐來削弱這二人,如此,桓溫可篡位矣。”

範汪所料不差,史載庾希就是被桓溫以不能救魯和高平免官的,而袁真,則是桓溫第三次北伐失敗的替罪羊,被逼降燕,終致族滅——

陳操之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桓公縱然機關算盡,奈何壽命有限,桓公要清除異己、要得到南北大族的擁戴,沒有十年的經營是難以成功的,而桓公五子皆庸碌,難繼桓公之志。”

範汪眉頭皺起,細細思索,嘆道:“操之識見之明,人所難及,真乃王佐之才也。”

陳操之道:“不瞞範公,我所慮者,乃在北胡,慕容鮮卑雖強,終當被苻堅所滅,那時北方一統,江左危矣,荊襄有西府兵,而廣陵、京口卻無精銳軍隊,北府軍解散實為可惜。”

範汪“啪”地一擊掌:“操之所言極是,西府、北府,兩相制衡,對抗外敵又可首尾相應,此久安之策也,但桓溫在世,北府難立。”

陳操之道:“範公可安心等待,朝廷必有重用範公之日。”

與陳操之一席談,範汪恍若撥雲見日,心胸大暢,說道:“我老矣,他日操之若要重建北府兵,我必效微勞。”又道:“征虜將軍劉建,原為我制下,現亦賦閑居家,劉建有一子,名劉牢之,年方十五,面紫赤色,身量雖不及令弟雄壯,然神力驚人,且沉毅善謀劃,若建北府兵,此人可為先鋒將。”

劉牢之是北府軍中赫赫有名的猛將,在淝水大戰中戰功卓著,六月間荊奴曾說想去淮南、京口一帶為陳家塢招募六十名私兵,陳操之就想讓荊奴尋訪劉牢之,但隨後想想還是作罷,陳氏尚無力供養一支百人私兵,他陳操之不可能把那些將在後來的歷史當中縱橫捭闔的豪傑預先收養在家裏。

陳操之與範汪、範寧父子相談至深夜,縱論時局,陳操之獲益良多,深感此行不虛。

次日一早,範寧送陳操之、冉盛回城,執手道別。

陳操之與謝道韞辭別吳郡太守朱顯和賈弼之,又去徐氏草堂拜別徐藻博士,叮囑兩位堂弟虛心求學,年底與徐博士一起回錢唐。

出了吳郡南門,謝道韞騎著褐色牝馬與陳操之並行,謝道韞身高有七尺一寸,約合後世一米七三左右,即便在男子當中亦算得中等身材,然而騎在馬上,謝道韞卻顯得矮小,無他,上身短而下身長也,平時長衫飄逸覺得,現在騎在馬背上,就看得出謝道韞的雙腿格外的長——

出吳郡城南門五裏,前面是條岔道,一條路往南去嘉興,一條往東去華亭。

謝道韞問:“子重,我們走哪條路?”

陳操之見謝道韞語含揶揄,不免有些赧然,說道:“走嘉興這條道,要過五、六個渡口,我們這麽多人,很是麻煩,繞道華亭可少一半渡口。”

謝道韞唇邊含笑,說道:“你總是有理有據——嗯,那就往青浦、去華亭吧。”又道:“子重,我聽朱太守言道,侍禦史陸禽上月底回吳郡祭祖,現在應該還在華亭陸氏莊園。”

陳操之記起來了,陸機誕辰是九月二十七日,每年這個日子,陸氏後人便要在華亭蘆葦地驅逐禽鶴,讓禽鶴飛在空中鳴叫,以此紀念死於八王之亂的陸機三兄弟,所謂華亭鶴唳,年年得聞——

今日已是十月初六,陸禽理應啟程返京,之所以滯留華亭不去,想必是料知陳操之會借赴會稽之機探訪陸葳蕤,所以他要留在華亭墅舍,看陳操之還敢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