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天人五衰(第2/2頁)

王羲之是天師道信徒,服五石散多年。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辭官歸隱,采藥石不遠千裏,曾有書貼曰:“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輕行動如飛也。”年輕力壯時,服散得當,的確有神明開朗、飄飄欲仙之感,但長期服食,體內毒素聚積,會越來越痛苦,王羲之年已六旬。毒性發作猛烈,無藥可救,杜子恭是深知這一點的,所以不肯前來。

陳操之深深嘆息,心知這一代書聖恐怕是命不長久了。

陳操之、謝道韞告辭出王氏宅第,二人沿秦淮河岸緩緩而行,謝道韞輕聲誦道:“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這是王羲之《蘭亭集序》裏的句子,當年曠達的王逸少現在已僵臥病榻矣。

陳操之也被魏晉人濃郁的感傷氣氛籠罩,太多的死亡需要他去面對,父兄之死、母親之死、葛師之死……幾句古詩湧上心頭,乃徐徐吟道:“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又說道:“我在東安寺蒙逸少公指點筆法訣,諸如為點必收,貴緊而重;為畫必勒,貴澀而遲;讓我大受裨益——”

謝道韞脫口道:“是寫‘菩提本非樹’的那次嗎?”

陳操之墨眉一挑,問:“英台兄見過我在東安寺壁上題字?”

謝道韞從容道:“陪我三叔母去東安寺禮佛,曾仔細鑒賞過,子重的書法可與王子敬並駕齊驅。”

陳操之道:“我不如也。”一擡頭,見謝氏大宅就在前面,訝然失笑道:“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來了,嗯,就算是我送英台兄回府了。”

謝道韞一笑,邀請道:“子重,午時已過,就在這裏用膳吧。”

陳操之道:“我為葛師食素三月,不打擾了。”拱手而別。

……

陳操之在建康呆了七日,一直沒有機緣再見陸葳蕤,閑時畫了一幅小寫意《奔馬圖》,請顧愷之夫人張彤雲轉交陸葳蕤,紀念那日與陸葳蕤同乘共騎的甜美溫馨。

郗超代桓溫上疏的便宜七事,除並官省職、裁減官吏和大閱戶人、實行土斷這兩件事之外。其余五事已詔令有司施行,而並官裁吏和檢籍土斷這兩件是牽連極廣的大事,必須慎重,而且需要一個詳盡的方案,郗超將朝野議論收集起來交給陳操之,讓陳操之整理歸納之後向桓大司馬匯報。

這期間,陳操之又兩次拜見了會稽王司馬昱,六月二十七日還由司馬昱領著去覲見新君司馬奕,雖然會稽王司馬昱盛贊陳操之,說陳操之才智過人、忠心可嘉,但皇帝司馬奕對陳操之卻頗為冷淡,略問數語便讓陳操之退下,賞賜倒是有,絹三百匹,這想必是會稽王司馬昱要求的。

陳操之心知陸禽在皇帝司馬奕面前不會說他的好話,還有上次被冉盛打斷腿的朱靈寶、相龍這些人,定然會在皇帝面前進讒言,皇帝司馬奕即便不昏庸,被這些人蒙蔽著,對他的印象肯定不佳,且喜朝中主政的是皇太後褚蒜子和會稽王司馬昱,現在又有郗超,皇帝司馬奕並無多大權力,和傀儡也差不了多少。

那日陳操之從太極殿出來,見宮中忙忙碌碌,似在準備什麽慶典,司馬昱道:“後日將立庾妃為皇後。”說著,微微搖了搖頭,似乎頗有憂慮。

陳操之當夜去見郗超,說起冊立皇後之事,郗超即冷笑道:“皇帝如此迫不及待立後,似乎有針對桓公之意啊,那庾妃乃是庚冰之女、庾希、庾蘊之妹,庾氏兄弟是桓公最忌之人。”又展顏道:“宮闈之事非我等外臣所能道——子重意欲何日啟程返姑孰?”

陳操之道:“就是明日。”

郗超道:“我明日在西堂當值,就不相送了,祝掾初入西府,你要多多照顧,莫讓郝隆輩藐視。”

陳操之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