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黑頭公(第2/2頁)

沈勁四十多歲,身量中等,體格健壯,神情沉毅果敢,目光略顯陰郁,策馬與陳操之、謝玄並行,說些行伍兵法之事,言語不多,很有見地。

沈勁對近兩年江左年輕一輩聲名最盛的陳操之甚感驚訝,聽謝掾與傅兵曹言下之意,是陳操之一力懇求桓大司馬才有這樣的結果,沈勁與陳操之素昧平生,陳操之肯如此仗義相助,實為可貴,而且桓大司馬肯納陳操之之言,這也是奇事,畢竟陳操之是初到軍府,而且錢唐陳氏亦無根基。

然而從江畔回到姑孰城外,短短半個多時辰,沈勁就明白桓溫為什麽會如此器重陳操之了,陳操之不但容止絕佳,見識亦非凡,對北地局勢了若指掌,有著高瞻遠矚的洞見,沈勁自愧不如。

這時天已薄明,陳操之、謝玄、沈勁徑去大將軍府候見桓大司馬,桓溫命侍者傳話,讓陳操之等人俱去歇息,午後來見。

謝玄、沈勁便一同到陳操之寓所,新雇的廚娘很賣力,趕緊端上熱氣騰騰的豆粥,謝玄笑問:“子重宴客,豆粥亦是咄嗟即辦,何也?”

陳操之笑道:“適逢其時也。”

沈勁不明白謝玄與陳操之所言何意,謝玄便把昨日陳操之與郝隆的辯難細細說與沈勁聽,沈勁大笑,又聽謝玄轉述陳操之在桓大司馬面前稱贊他沈勁少有節操、有勇有謀、有大將之才,因刑家之後而飽受冷遇的沈勁頓時熱淚盈眶,卻也沒說什麽感激的言語,心裏回蕩著千年前管仲說過的兩句話:“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陳操之也。”

午後,陳操之與謝玄、沈勁去將軍府拜見桓大司馬,王坦之亦在座,桓溫對沈勁好言撫慰了幾句,便命謝玄執筆,代他向朝廷上書,表沈勁才幹和忠心,請求解除沈勁不能仕進的禁錮,並以沈勁補七品冠軍長史,助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

桓溫所上表章,朝廷很少駁回,桓溫既說要奏請朝廷以沈勁補冠軍長史之職,那就等於已經實授,沈勁大喜,長跪謝恩。

桓溫又對王坦之言明請辭錄尚書事一職,並將遣使入建康向輔政大司徒司馬昱說明此事。

次日上午,桓溫率文武僚屬恭送帝使王坦之歸建康,在白纻山下拱手道別,王坦之六月間也將入西府任長史,屆時“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都將歸於桓溫帳下,又有袁宏、周楚、謝玄、陳操之諸人,西府可謂人才濟濟。

西府無戰事,幕僚亦清閑,姑孰城絕非外人所想象的軍紀整肅、每日操練的景象,軍府幕僚並不直接領兵,他們只是向桓溫負責,參謀軍務、備顧問應對,至於練兵自有各級將佐執行,有些得過且過的幕僚在軍府更是等於是混日子——

《世說新語》記載王徽之作車騎將軍桓沖的騎兵參軍,桓沖見王徽之整日無所事事,便提醒他:“卿在府久,也應該料理職事了。”王徽之不答,兩眼望天,以手版抵著臉頰,悠然道:“西山朝來,致有爽氣。”桓沖問他:“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

連自己職責是什麽都不知道,桓沖很無奈,又問:“官有幾馬?”答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近來馬匹死亡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這樣的幕僚也只能出現在講究風度雅量的魏晉,換在任何的一個時代都是欠揍、不知死的貨色。

謝玄、陳操之當然沒有王徽之那麽悠閑,桓溫每日都要召他二人入府議事,對二人都極為器重,說道:“謝掾年四十必擁旄杖節,陳掾當作黑頭公,皆未易才也。”就是說謝玄四十歲時就能成為專主征伐的大將軍,而陳操之頭發未白就能位列三公。

陳操之心裏明白,桓溫雖把他與謝玄並列,但其實是有言外之意的,謝玄家世顯赫,自身才華出眾,四十歲時擁旄杖節不難,而且史實上,謝玄不到四十歲就已經是北府軍的統帥,而他陳操之,完全是白手起家,要想頭發未白就位列三公,除了朝代更叠、桓溫稱帝,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