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殊途同歸(第2/2頁)

謝道韞有些惱,也有些感激,惱的是陳操之露這破綻,她可不想受陳操之承讓,這樣勝之亦不武;感激的是陳操之看來是想辯難輸給她,助她成名。

未想陳操之說道:“往返就是重復乎?昨日所涉之秦淮河與今日所涉之秦淮河相同乎?人豈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易一名而三義,易也,變易也,不易也,萬物生生不息、轉瞬皆非,此變易也。”

謝道韞微窘,敢情陳操之露破綻是要她入圈套,同時也是精神一振,這樣的辯難才有意思,心道:“子重真吾良友!”辯道:“往返乃是去而復回,與周而復始異,《淮南子原道訓》‘輪轉而無廢,水流而不止。’此周而復始也,並非往返。”

陳操之與謝道韞二人就《老子》“反”之二義各執一端,引經據典,反復辯難,會稽王司馬昱手中麈尾不住揮動,心裏暗贊陳、祝二人之才,辨析之精已經超出往日司徒府清談所論之義理,陳操之的學識和辯才他已見識過,沒想到這個祝英台竟能與陳操之分庭抗禮,執理甚精,辭鋒甚利,若不是陳操之,在場無論是誰都已敗北。

王羲之夫人郗璇悄聲問兒子王獻之:“阿敬,你比他二人如何?”

王獻之搖頭道:“不如也。”

郗璇頗為沮喪,自王凝之、王徽之與謝道韞辯難失利之後,心高氣傲的郗璇曾想讓最優秀的第七子獻之去與謝道韞辯難,勝了謝道韞後則揚長而去,也算是報復謝道韞一回,因郗曇病逝,郗璇去京口奔喪,這才作罷,現在看來,獻之恐怕也是辯不過那謝道韞的——

陸葳蕤坐在繼母張文紈身側,凝眸看著侃侃而辯的陳操之,她對辯難不感興趣,《老子》、《莊子》雖然都讀過,卻是不求甚解,只愛花藝和書畫,現在聽陳操之與那個祝英台辯難,卻是全神貫注,興味盎然,看陳操之眉毛輕揚、嘴唇微動、旁征博引、口若懸河,她心裏說不出的歡喜:“陳郎君真是神采飛揚啊!”

陳操之與謝道韞反復辯難,漸漸的,二人各持一端之論竟呈殊途同歸的意向,說不清在辯論中是誰改變了持論,這是慢慢改變的,當謝道韞意識到這一點時真是又驚又喜,注目陳操之,心想:“難道是子重對我的一切應對全部了然於胸,然後慢慢引導,終至二人持論相合?不會吧,子重豈非神人了!”

謝道韞不相信陳操之能操縱二人的辯論,認為這是二人在辨析“反者道之動”這一論題時互相啟發,對這一論題有了更新的、更深的認識,從而殊途同歸。

司馬昱拊掌道:“精彩之至,從《老子》反者道之動歸結到《易》之三名,更妙的是二人竟然各棄本論,辨析出新義來,這可真是少有的妙事——”朝白紗帷帳裏的褚太後躬身道:“太後,這判定誰勝誰負倒成了一個難題了。”

褚太後笑道:“二人皆是勝者,各賜絹三百匹。”

會稽王司馬昱喜道:“太後妙斷,一場辯難,兩個勝者,奇哉!妙哉!”

陳操之、謝道韞一齊拜謝太後恩典,瓦官寺香積院這場精彩辯難就此結束。

竺法汰恭送褚太後回台城,佛寺信眾各散。

大庭廣眾,陳操之與陸葳蕤也不便多說話,只待本月十五顧愷之與張彤雲成婚時再見,而經過這次褚太後在佛寺雙雙賜玉帛,建康士庶更是認定江左衛玠陳操之與陸氏女郎的婚姻將成,都贊良緣佳偶。

袁通、諸葛曾、溫琳、蔡歆四人出山門緩緩而行,竊竊私語。

諸葛曾撓頭道:“這場辯難陳操之勝了,可祝英台也勝了,這怎麽算?”

溫琳笑道:“太後妙斷,誰敢非議!這場辯難也的確精彩,結果更是出人意料。”

袁通道:“百萬錢倒不算什麽,可是既輸了錢,祝英台卻照樣留在建康,這實在太可氣了!”

蔡歆道:“祝英台如此辯才,只怕謝氏女郎也辯不過他,那他豈不是要娶謝氏女郎了,豈有此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