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章 觀雨(第2/2頁)

陸葳蕤“咭”的一聲輕笑。

顧愷之看著陳操之與陸葳蕤手牽著手,他沒想到要回避,只覺得羨慕,說道:“子重,方才張姨對我說顧、陸二氏應冰釋前嫌,問你可有什麽辦法?”

陳操之便問:“長康,顧氏族中誰還對這四十年前的舊怨念念不忘?”

顧愷之道:“倒沒特別的怨氣,只是數十年來不與陸氏往來成習慣了。”

陳操之又問陸葳蕤,陸葳蕤也如顧愷之這般說。

陳操之心想:“陸氏與顧氏乃江東頂級門閥,何以二姓交惡多年卻無人調解?顧、陸二姓失和恐怕也是朝廷和南渡士族所樂見的,不然的話,江東士族團結一致,勢力更增,這對僑居江左的北地士族不利,這東晉朝廷真是危機四伏,北有秦、燕虎視眈眈,江左本地也是矛盾重重,世家門閥相互傾軋、南人北人相互仇視,更有底層遭受盤剝的民眾,若非生活困苦,天師道的孫泰、孫恩又何以能一呼百應!”

陳操之問:“長康可會誦那首鼎鼎有名的《為彥先公贈婦詩》?”

彥先公就是顧愷之的從伯祖顧榮顧彥先,當年與陸機、陸雲兄弟並稱江東三俊,在洛陽時顧彥先與陸氏兄弟交情極好,顧彥先思念妻子,陸氏兄弟都曾代筆為顧彥先寫相思詩,可稱是莫逆之交——

顧愷之悠然道:“士衡公絕妙好詩,我豈能不會誦!”當即用他的晉陵方言顧生詠吟誦當年陸機為其從伯祖顧榮擬的思婦詩:“東南有思婦,長嘆充幽闥。

借問嘆何為,佳人渺天末。

遊宦久不歸,山川修且闊。

形影參商乖,音息曠不達。

離合非有常,譬彼弦與筈。

願保金石軀,慰妾長饑渴。”

顧愷之吟罷,又再三道:“好詩!好詩!士衡公代思婦作詩,體察入微,宛然思婦口吻,誠然妙哉!”

陳操之道:“士衡公還有章草《平復帖》,長康可曾臨摹過?”

顧愷之道:“未曾臨摹,但熟知此帖,我從伯祖彥先公有宿疾,士衡公在《平復帖》裏對我從伯祖的疾病深表憂慮,友情可謂真摯。”

陳操之道:“顧、陸二氏要和解,就在這思婦詩和《平復帖》上,長康可畫一幅《江東三俊圖》,畫卷大幅留白,我以《平復帖》式章章書寫畫跋,述當年顧、陸世交之誼,由張安道先生轉呈陸使君,陸使君感長康厚意,定會說服大陸尚書與顧氏和解。”

顧愷之拊掌道:“妙哉!此雅事也,料吾父吾叔也不會怪我擅作主張——只是我不知士衡公、士龍公相貌,憑空造像,定然失真。”

陸葳蕤道:“我府上藏有兩位叔伯祖的畫像,明日便借與顧郎君借鑒。”

顧愷之喜道:“甚好,我單日在家畫《江東三俊圖》,雙日來此畫佛像。”說罷,興沖沖回大殿向陸夫人張文紈稟報此事。

瓢潑大雨過去後,雲層升高稀薄,天色明亮起來,小雨卻是淅瀝不斷,風還是很勁急,吹得雨幕飄拂,微冷。

陳操之道:“葳蕤,回大殿去吧。”

陸葳蕤“嗯”了一聲,忽問:“陳郎君以前可曾見過那謝氏娘子?”

陳操之腳步一滯,反問:“葳蕤為什麽這麽問?”

陸葳蕤道:“我覺得她很眼熟,以前一定在哪裏見過,只是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陳操之眉頭微皺,謝道韞女扮男裝,這是謝道韞的隱私,他似乎不該對他人說起,只是這個他人乃是陸葳蕤,他該怎麽回答?說見過,謝道韞便是那個祝英台,這似乎不妥;說沒見過,那就是欺騙陸葳蕤,更不妥——

“陳郎君,蹙眉何為?”陸葳蕤關切地問。

陳操之展顏一笑,說道:“很熟悉的人有時會覺得很陌生,而有些第一次相見的人卻又覺得似曾相識,對吧?”

陸葳蕤點頭稱是,陳操之突然執著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說道:“葳蕤,等我娶你?”

陸葳蕤雙頰暈紅,應道:“一直等著呢。”滿心甜蜜,也就忘了問謝道韞的事,隨陳操之回到大殿上,腳步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