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章 禪宗二偈(第2/3頁)

王羲之笑道:“林法師德音高遠,神理綿綿,今日卻對一個後輩小子如此崇敬,真讓老夫吃驚。”

支道林道:“陳檀越二偈,明心見性也,所謂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此論既明,真乃無上功德。”便即囑咐支法寒師兄好生款待眾香客,他自回禪房參悟,連好友王羲之都不陪了。

陸夫人張文紈與陸葳蕤對視一眼,都是又驚又喜,陳操之得支道林如此贊譽,不須數日,建康即會流傳此事。

王羲之對陳操之道:“林法師與陳公子論佛,老夫與陳公子只論書。”

陳操之道:“正要請王右軍前輩指教。”

王羲之卻問其子王獻之:“獻之,你以為陳公子的左右手書法如何?”

王獻之道:“霞舒雲卷,賞心悅目。”

王羲之又問:“比你何如?”

王獻之看了陳操之一眼,答道:“故當不同。”也就是說各有千秋,王獻之一向自負,今日說出“故當不同”之語,固然是因為陳操之的書法讓人耳目一新,而剛才支道林對陳操之的推崇也讓王獻之不敢自傲。

王羲之對王獻之道:“論擘窠大字,陳公子不如你,陳公子之書勝在翻新出奇,善能融會貫通,穎悟非凡——獻之,你一向自認為論書法年輕一輩你第一,今日應知世間奇才多有,這陳公子就是汝之勁敵。”

陳操之道:“何敢稱勁敵,若子敬兄不棄,在下還要多多向你請教。”

王羲之點頭道:“獻之,汝之病在傲,傲則不虛心,陳公子書法此時或尚遜於你,但以其虛心好學,焉知日後不淩駕於汝之上!”

王獻之額角汗出,恭恭敬敬道:“爹爹說得是,兒受教了。”又向陳操之施一禮:“願與陳兄時相切磋。”

王羲之微笑道:“甚好,汝二人相交為友,正可相互促進。”對陳操之道:“陳公子——”

陳操之道:“前輩請直呼操之之名吧。”

王羲之微笑點頭:“操之,我觀汝之書法,新巧有余,凝練不足;峭拔有余,舒緩不足,其濃密纖疏,尚有可斟酌之處,今試為汝說之:為點必收,貴緊而重;為畫必勒,貴澀而遲;為撇必掠,貴險而勁;為豎必努,貴戰而雄;為戈必潤,貴遲疑而右顧,操之其勉之。”

陳操之深深施禮:“多謝前輩指點,操之銘記。”

這時一個白發老婦在幾個婢女仆婦隨侍下走了過來,笑語道:“獻之、茂兒,摘得枇杷未?老婦要嘗嘗東安寺的枇杷。”

王獻之與郗道茂趕緊走過去,郗道茂手裏提著個小竹籃,約有小半籃黃澄澄的枇杷,笑道:“姑母,這裏的枇杷果早熟,他處枇杷果還未熟呢,茂兒在寺後泉眼已將果子洗凈,姑母先嘗一顆——”

這老婦就是郗鑒之女郗璇了,雖已年近六旬,依舊容顏清秀、眼神明亮,可以想見年輕時的清麗脫俗。

陳操之施禮道:“晚輩拜見王夫人。”

郗璇手拈枇杷果,略顯詫異之色,一旁的王獻之道:“母親,這是兒新交的友人陳操之,錢唐人氏。”

王羲之笑道:“就是人稱江左衛玠的陳操之。”

郗璇笑著打量陳操之,說道:“老婦曉得,郗超曾對我說起過,錢唐陳操之,純孝多才,今日一見,才知竟如此俊美。”側頭對兒子笑道:“阿敬,可把你比下去了。”

陸夫人張文紈攜陸葳蕤上前向郗璇見禮,郗璇得知這是陸納的妻女,趕緊殷殷還禮,心裏有些詫異:“不是說陸氏嚴拒陳操之求婚嗎,難道同意了,竟同遊東安寺!”

高平郗氏自郗鑒去世後,地位不如從前,郗氏是以軍功躋身高門的,頗為王謝諸族所藐視,郗璇雖是女流,也能感受到這一點,曾憤恨地對弟弟郗愔和郗曇說:“王家見二謝,傾筐倒屣,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復往。”是說王氏看到謝安、謝萬兄弟登門,非常熱情,而郗氏兄弟來,卻平平淡淡,同為姻親,厚此薄彼。

所以郗璇是比較排斥門第之見的,今見陳操之俊美,又是兒子獻之新交之友,自然樂意看到陳操之姻緣得成,便道:“陸夫人、陸小娘子,請到寺裏敘話,吃些枇杷解渴。”

王羲之道:“阿璇稍等,且先看看獻之與操之寫的大字。”

高平郗氏亦是書法世家,郗鑒及其二子郗愔、郗曇俱已書法名世,郗璇是大才女,承繼父兄書風,篆、隸諸體,無不精妙,聽說獻之與操之寫了大字,自然要看,便攜了陸夫人的手,一起來看壁上大字。

郗璇對兒子王獻之的書風是很熟悉的,“片片仙雲”四字一瞥而過,說了聲:“阿敬大字勝過汝父了。”便即細看陳操之所書的兩偈,賞看久之,說道:“操之真吾兒佳友,阿敬,還敢目中無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