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書壁(第2/3頁)

陸夫人一看到這對款款而來的青年男女,不自禁的就把這二人與陳操之和葳蕤相比較,那男子除了身量比陳操之略矮一些,容止風儀皆不在陳操之之下,那女郎固然也是一個美人,但與精致嬌美的蕤兒相比,無論容貌與氣質都要稍微遜色一些——

這一對青年男女是誰?這樣出色、而且書法絕佳的男子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那書僮朝陳操之、冉盛二人一指,說道:“小郎君,就是這兩個人說你的字寫得不好。”

陳操之暗暗搖頭,這個書僮真會挑撥,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樹敵,問道:“我是這麽說的嗎?”

那書僮被陳操之這麽一問,有些畏縮,強詞道:“可你也沒誇贊我家小郎君的字寫得好啊——”

話沒說完,就被眾人七嘴八舌打斷,紛紛說陳郎君剛才就說了這是絕妙擘窠書,就連那青年男子的仆役也是這麽說。

眾人紛紛擾擾說話時,那青年男子不發一言,神情高邁,淡然面對。

支法寒上前合什問訊:“小僧東安寺支法寒,請問檀越高姓?”

那青年男子顯然聽過支法寒的名字,還禮道:“原來是支師兄,在下王獻之,隨父來貴寺訪支公。”

陳操之心中一動,原來此人便是王獻之,果然是王羲之七子中最傑出的,比之王凝之、王徽之更顯華采不羈、風流蘊藉,那麽王獻之身邊的女郎定是郗超的從妹郗道茂了。

支法寒向王獻之引見陳操之,王獻之近一年來都在京口與表妹郗道茂在一起,也聽過陳操之的名聲,聽支法寒說眼前這清俊挺拔的男子便是號稱江左衛玠的陳操之,不禁暗贊一聲名不虛傳,但心裏卻不免有些芥蒂——

王獻之待人不溫不淡、寡言少語,貌似不與人爭,其實極其自負和高傲,幼年時嘗觀看門客玩樗薄,樗薄類似後世的象棋,王獻之看了一會,說:“南風不競。”意指居南而坐者要輸,那門客譏笑道:“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王獻之覺得被輕視了,怒道:“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拂袖而去。

劉真長便是謝安的妻兄、沛國劉惔,精通老莊、明辯玄理,曾預言桓溫滅蜀、專權等事,料事必中,識鑒非凡;荀奉倩便是被曹操稱為“吾之子房”的荀彧的兒子荀粲,以玄心和深情知名,那個在寒冬臘月赤身凍得冰涼然後給發高燒的妻子降溫的癡情男子就是這個荀奉倩——

王獻之此言的意思是說他只佩服荀粲和劉惔兩個人,其余人不在他眼裏,王獻之對自己的書法更是自負,謝安曾經問他:“君書何如君家尊?”問王獻之的書法與其父王羲之相比如何?若按常理,自當承認不如乃父,王獻之卻答道:“故當不同。”意指各有特色,謝安道:“外論不爾。”意指時論王羲之的書法勝過王獻之,王獻之不服氣道:“人哪得知!”

王獻之在書法上的驕傲和自負,對自己父親都不肯謙遜半句,如何容得陳操之對他的擘窠大字有半句非議,雖然又聽說陳操之是誇贊了這四個字的,但未親耳聽到,當即略施一禮道:“也請陳兄寫幾個大字一看吧。”

王獻之還是少年氣盛啊,陳操之微笑道:“王兄大字在上頭,誰還敢在上面書寫啊。”

王獻之覺得陳操之此言不是很敬服,似謙虛實揶揄,便道:“寫幾字又無妨,陳兄何必太謙!”即命人取白馬作坊特制的椽筆來。

陳操之看了一眼身邊的陸葳蕤,陸葳蕤眼神清澈、唇邊含笑,陳操之又看了一眼郗道茂,心想:“葳蕤在這裏,我也不能過於退縮啊,王獻之雖是書法天才,又是家學淵源,但我在書法的見識上比他廣,顏柳歐趙、顛張醉素、還有蘇黃米蔡、瘦金六分,這些書法大家的法帖王獻之是不曾夢見的,而王獻之所精研過的漢隸、章草這幾年我也臨摹過——”當即道:“我未習過大字,就隨意寫兩行吧,有大號長鋒紫毫否?”

王獻之看了陳操之一眼,微微一笑,即命人取大號長鋒紫毫筆來,又有一仆人取一大硯台磨墨,那硯台足有臉盆大,陳操之第一回讓別人代他磨墨,他執著一尺長的紫毫筆虛空而書,對陸夫人張文紈道:“要在張姨面前獻醜了。”

陳操之與張文紈同路進京,已經很是熟絡,但陸葳蕤卻是第一次聽到陳操之稱呼她繼母張文紈為張姨,小小的吃了一驚,看繼母張文紈臉色如常,這才放心,又暗暗歡喜。

張文紈含笑道:“我還沒見過操之的左右手書法,今日開一下眼界。”

這時,忽聽一人口宣佛號,說道:“陳檀越到來,老僧有失遠迎。”又道:“兩位陸府女善信請入佛堂小歇。”

陳操之轉身看來,見一個身材高瘦、面相清臒、年約五十的僧人正含笑望著他,這僧人沒有孤寒之相,眼神既溫和又睿智,手裏一柄犀柄麈尾,果然是披著袈裟的王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