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簾後芝蘭(第2/2頁)

謝萬笑道:“操之雖系出穎川陳氏,但南遷已一百多年,算是半個吳人了,不習慣北人的飲食吧。”

親耳聽到陳操之婉拒,謝道韞挺直的小腰明顯一軟,心裏感覺沉重的難過,勉強笑著對謝夫人劉澹道:“當年陸玩在王導府上食酪致病,以至於後來南人北人都不敢同席飲宴。”

謝夫人劉澹看著這個心高氣傲、好勝好強好面子的侄女,說道:“阿遏擇友甚嚴,陳操之尚是寒門時阿遏就與其訂交,足見陳操之有非常之能——”話鋒一轉,問:“元子你看陳操之與那陸氏女郎能有好結果嗎?”

阿元、元子,是謝夫人對謝道韞的昵稱。

謝道韞很快就從方才沮喪中擺脫出來,陳操之若住在謝府,她反而不便與其相見,住在顧府呢,她可以綸巾襦衫去見陳操之——

聽三叔母這樣問,謝道韞答道:“會有好結果的,三叔母沒看到四叔父與郗參軍都願成人之美嗎!”

謝夫人劉澹聽謝道韞這樣回答,稍感訝異,劉澹乃名門之女,直爽有英氣,且見識不凡,謝安愛之、敬之、畏之,昔在東山,謝夫人下帷聽諸伎歌舞奏曲,只許謝安觀賞片刻,即便扯上帷幕不許再看,說是“恐傷盛德”,謝安亦無可奈何,一笑而罷。

謝夫人懶得和侄女虛與委蛇,直言問:“元子,你是不是喜愛這個陳操之?”

謝道韞早有防備,驚詫道:“三叔母何出此言啊,難不成我與陳操之曾經同學就一定要喜歡他,真是豈有此理!”

謝夫人問:“那你為何推三阻四拒絕了那麽多高門子弟求婚?”

謝道韞道:“陳子重是要娶陸氏女郎的,我拒絕那些求婚者與陳子重又有何關系?只怪那些人難入我青眼,只務清談若清談得好也就罷了,卻又是條理混亂,只會照搬王弼、何晏之言,可笑!”

謝夫人知道辯理是辯不過這個侄女的,說道:“你牙尖齒利,我不和你說理,我只問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陳操之?若是,我這個做叔母的說不定可以成全你,莫要說錢唐陳氏門第低微,陳郡謝氏在永嘉南渡之前也只是一般士族而已,當初汝叔祖向瑯琊諸葛氏求親卻被婉拒,諸葛氏認為我謝氏門第配不上他諸葛氏,你看看,四十年不到,現在那諸葛曾不是朝思暮想娶你嗎?又焉知日後錢唐陳氏不能晉升高門乎?”

謝夫人此言不矯飾、懂變易,是極有見地的,謝道韞笑道:“若那五兵尚書陸始有三叔母的識見,陳子重就不至於登陸氏之門還要請我四叔父和郗參軍相助了。”

謝夫人道:“我只是相信阿遏和你的眼光,尤其是你,你是我謝氏的才女,謝家芝蘭玉樹,阿遏是玉樹、你是芝蘭,你已經把門閥子弟視之蔑如了,唯獨賞識陳操之,叔母相信你不會看錯,陳操之終非池中物,當今之世並不安樂太平,陳操之更有脫穎而出的機會——元子,你說我說得可對?”

謝道韞道:“三叔母女中英傑,連三叔父都敬佩有加,自然說得對,只是我賞識陳操之並不一定就是喜歡他——”

“你呀就是嘴硬!”謝夫人劉澹笑著搖頭:“元子,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雖然心思深邃,不過我好歹也能猜個六、七分,你是因為陸氏女郎在先是吧,在先怕什麽,又沒成親,不可以爭取嗎?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爭,莫後悔終生,爭贏陸氏女郎沒人敢笑話你,陸氏門第不在我謝氏之下哦,贏了陸氏也很有面子的。”

“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爭”,三叔母這驚世駭俗的言語連謝道韞都吃驚,這時聽到廳中郗超、陳操之等人告辭的聲音,四叔父親自送他們出去,熱鬧的大廳很快一片沉寂——

謝道韞低著頭想了想,擡起眼望著關愛她的三叔母,搖頭道:“三叔母,我真的只是賞識陳操之,並不是喜歡他。”

謝夫人劉澹嘆氣道:“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實男子之間是賞識,而女子賞識男子,不就是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