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歌奈何(第2/2頁)

顧愷之道:“郗參軍,那祝英亭卻非祝英亭,乃是謝玄謝幼度。”

郗超問:“那祝英台又是誰?”

顧愷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謝幼度表兄,隱居上虞。”

郗超道:“原來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烏衣巷吧,說不定祝英台已從上虞來此。”

冉盛和顧愷之都是心直口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只是陳操之覺得郗超似乎知道某些隱秘,言語間頗有曖昧,郗超是提攜他、於他有恩之人,今夜卻讓他有些猜不透。

郗超邀陳操之與他同車,在車中郗超卻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說今日朝中大臣審議桓郡公遷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數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諫,揚州刺史王述與散騎常侍領著作郎孫綽明言反對,孫綽洋洋灑灑上疏,說什麽:“昔中宗龍飛,非惟信協於天人,實賴萬裏長江畫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顯,而有些理由,諸如北地荒蕪、人心疑懼、洛陽乃受敵之地,陳操之前日就已說過——

郗超道:“孫綽這一上疏,朝臣就都眾口一詞,說遷都實為不可,理由紛出,看來桓大司馬此議難行啊。”又低聲道:“桓大司馬也知此事難行,聊以嘗試,虛張聲威而已。”

郗超這是心腹之言了,陳操之道:“桓大司馬要成魏武之偉業,這洛陽一定要守住,乘慕容暐與苻堅征戰之際,徐圖梁、許、河南之地。”

郗超贊道:“善!子重這次便隨我去姑孰,桓郡公必倒屣相迎。”

陳操之問:“郗兄大約何時啟行?”

郗超道:“明日桓濟與新安郡主完婚後,我還要送其回荊州,另有一些荊州事務要處置,大約四、五月間我來建康迎你一道赴姑孰。”

顧愷之親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參加了顧愷之婚禮再離開建康,陳操之道:“甚好。”

一行人過朱雀橋、入烏衣巷,郗超過瑯琊王氏門前而不入,高平郗氏與瑯琊王氏雖是姻親,但瑯琊王氏子弟頗有些看不起郗氏,認為郗超祖父郗鑒是流民帥,是因軍功晉身高門的,不如瑯琊王氏乃是傳承久遠的冠纓世家,郗超為童子時來烏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就曾受到王導的兩個兒子王劭、王薈的取笑,王薈問年幼的郗超可會使雙錘?王劭則哈哈大笑,所以後來郗超很少去烏衣巷王府,上次是因為叔父郗曇病故,他才來這裏接姑母郗璇與堂妹郗道茂回京口奔喪——

郗超昨日派了一個西府文吏去烏衣巷王府,問知王羲之夫婦與王獻之都去了京口,郗道茂為父服孝期滿,其與王獻之的婚事也該辦了。

郗超既知姑母不在這裏,自然更不會登王氏之門。

一行人來至謝府,遞上名刺,謝萬得知郗超前來拜訪,親自出迎,郗超是大司馬桓溫座下第一紅人、西府的智囊,謝安、謝玄在西府,與郗超關系都頗為密切。

郗超聽聞陳操之昨夜就已來此為謝道韞助談,勝了諸葛曾與範武子,讓謝道韞嫁不出去,不禁會心而笑。

郗超先前在顧府門前語多曖昧,但在謝萬面前卻絕口不提什麽祝英台,也不說朝政之事,只細問昨日陳操之與謝道韞聯手與範武子辯難的經過,為謝道韞最後的銳利一擊贊嘆不已。

這日是二月十五,一輪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風清,花氣襲人,謝道韞抱著七弦琴坐在大廳小室垂簾後,聽得郗超對她四叔父謝萬說起當年陳操之為他送行,當面不吹背後吹的趣事,謝道韞不禁莞爾微笑,吳郡往事湧上心頭。

謝安喜音律,謝府蓄有善樂器、能歌舞的女伎,這時各呈技藝,吹拉彈唱,盈盈沸沸——

謝萬對陳操之笑道:“此謂拋磚引玉。”說罷,鐵如意敲擊身前梨木案,那些女伎彎腰退下。

燈月爭輝,滿堂俱靜,陳操之左手高、右手低執著柯亭笛,嗚嗚吹奏一曲《良宵引》,堂上諸人先前聽了那些樂伎濃麗的曲子,此時再聞陳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蕩滌肺腑,但覺身心俱凈。

小室裏的謝道韞纖長的手指輕撫琴弦,心裏湧動著兩個字:“奈何!”

桓野王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安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