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章 以德服人(第2/2頁)

陳操之贊道:“孔兄解得妙,請孔兄再出題。”

孔汪這時完全收起了對陳操之的輕視之心,想了想,說道:“‘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請陳兄試論之。”

這是《老子》樸素的正反依待論,陳操之道:“知美之為美,別之於惡也;知善之為善,別之於不善也。言善則言外涵有惡,言善則言外涵有不善,喜怒同根、是非同門,不可得偏舉也,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王輔嗣所謂六門,皆不外其理。”

寥寥數語,把《老子》的正反依待論說得清晰透徹,辯無可辯,孔汪嘆服道:“陳兄大才,我不及也。”

陳操之微笑道:“豈敢稱大才,在下不過是恰好對美與惡、善與不善有過思考而已。”

孔汪又舉《周易》、《莊子》、《焦氏易林》、《爾雅》及先代文賦與陳操之討論,陳操之有問必答、應之如響,孔汪是愈談愈歡喜,江左年輕一輩中他自問博學不作第二人想,沒想到今夜遇到陳操之,博學鴻識、引經據典,讓他如春日行山陰道上,有目不暇接之感。

孔汪身子前傾,不知不覺間越移越近,與陳操之促膝而談——

顧愷之與陳尚、劉尚值在小園散步,誦新詩“春水滿四澤,夏雲多奇峰,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寒松”,雖得到陳尚、劉尚值的誇贊,卻覺得不盡興,還是陳操之的“妙哉”更能增他詩興,興致索然地在月下詠嘆了一會,說道:“不知孔德澤與子重密談些什麽,應該說完了吧,我們且回去。”

三人回到書房小院,就聽到書房裏孔汪與陳操之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這時探討的是黃帝神遊的話題,顧愷之甚感興趣,立時加入討論,陳尚、劉尚值偶爾也插幾句話,五個人心凝神釋,越辯越熱烈,不知不覺夜已三更。

小嬋和阿嬌都來書房外等候,阿嬌叩門提醒劉尚值,見無人理睬,便又揚聲道:“啊,都三更天了——”聲音拖得老長。

孔汪聽到了,驚道:“三更天了嗎!”

顧愷之是夜愈深精神愈旺的,此時談興正濃,說道:“無妨,就作徹夜長談又何妨。”

陳操之道:“長康,明日還有要事,不宜徹夜長談。”

孔汪便起身道:“那在下告辭了。”過來執著陳操之的手,誠摯道:“子重兄大才,我實不及,我誤聽他人之言,以為子重兄是徒有其表、沽名釣譽之輩,今夜長談,乃知子重兄宏才,願與子重兄從此訂交,常相往來。”

陳操之執手含笑道:“固所願也。”

孔汪甚喜,正待告辭離開,忽又拿起書案上那冊《明聖湖論玄集》,問:“這上面的字阿誰所書?”

陳操之答道:“去年謝幼度求此書,我抄及不及,這是請敝縣書吏代為抄寫的。”

孔汪不覺失笑,又道:“敢請子重兄的書法一觀。”

陳操之便取新近寫的幾則《一卷冰雪文》與孔汪閱覽,孔汪一邊看一邊搖頭,嘆道:“子重兄書法清峻灑脫、別具一格,論書品亦在我之上,我誤信他人之言,又以為眼見屬實,差點置己於尷尬之地啊,子重兄誠君子也,不然,我聲名掃地矣。”

孔汪言下之意是,若陳操之利用他輕信、輕視之心態,有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較藝,那他就很不妙了。

陳操之微笑道:“德澤兄何出此言,德澤兄學識博雅、風采宜人,今夜一談,我亦受惠良多,以後還要多向德澤兄請教。”

顧愷之見孔汪與陳操之晤談之下成了朋友,也是大為高興,敘談一會,便與陳操之一道送孔汪出府,相約常常往來。

月在天心,春夜輕寒,臨上車之際,孔汪對陳操之輕聲說了一句:“誠祝子重兄早得佳偶。”

顧愷之聽到了這句話,笑容滿面,比陳操之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