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兩個月亮(第2/2頁)

小兄妹二人心意相感,一齊誦道:“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經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

楓林渡口北岸,陳操之將這一對侄兒、侄女一齊擁在懷裏,說道:“醜叔這次外出時間比較長,你們兩個要聽你們娘親的話,要每日學習不輟,登山時要注意別摔到——”

兩個孩子眼淚汪汪點頭。

陳操之又道:“宗之和潤兒《老子注》已讀完,理解得不錯,今年開始讀《莊子》和《左氏春秋》,醜叔的讀書筆記都留在那裏,遇到疑難就去翻看,基本上能找到解答,宗之明年可以隨譚叔去吳郡向徐博士求教了——”

停頓了一下,陳操之接著道:“潤兒的《曹全碑》已臨摹了兩年,不必再練這一帖了,一本帖子練久了容易磨失靈氣,以後換《西嶽華山廟碑》,《華山碑》能練出筆力,宗之也一起練,至於行書,練醜叔的那種書體、還有王右軍的《蘭亭集序》都可以,謝安石的也極好,隨你們興趣,章草暫時不要練,等以後醜叔回來看你們進境再說。”

兩個孩子不住點頭,眼淚吧嗒吧嗒流下來。

陳操之給宗之和潤兒拭淚,安慰道:“不要哭,來,醜叔教你們唱一支曲子——”

“好。”兩個孩子高興了一些。

陳操之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在錢唐縣城東門外驛亭,宗之和潤兒就唱著這支曲子為醜叔送行,丁幼微美眸含淚,看著小郎微笑著向馮縣令、叔父丁異等人道別,心裏一陣陣抽痛。

小嬋也過來施禮道別,丁幼微只說了一句:“小嬋,照顧好他——”便說不下去。

潤兒卻對冉盛道:“小盛,保護好我醜叔,不許有人傷害到我醜叔。”

今年已十六歲,身高達八尺、腰挎短刀的冉盛躬身答應:“是。”

潤兒又道:“唉,小盛,你的胡子還是長出來了!”

冉盛摸了摸連鬢的絡腮胡茬,好生惶恐。

……

陳操之、陳尚一行三輛牛車共十人天黑時趕到余杭縣投宿,客棧主人認得陳操之,三年前陳操之與劉尚值結伴赴吳郡經過余杭就是在這家客棧歇夜,那夜院墻外的草棚起火,劉尚值趕緊把衣不蔽體的阿嬌給抱了出來——

陳操之現在是名動江左,在吳郡十二縣更是家喻戶曉,客棧老板好生相敬,趕緊命店夥計準備酒菜,床鋪則換上潔凈被褥,用罷晚餐,又備熱水讓陳操之等人沐浴。

陳操之沐浴時,小嬋就在邊上侍候,陳操之有些不自在,說道:“小嬋姐姐,我自己洗浴慣了,不須你服侍,你自去洗吧。”

小嬋抿嘴笑道:“娘子命我跟小郎君出來不就是服侍小郎君的嗎,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服侍小郎君沐浴啊。”

陳操之便不再多說,由著小嬋幫他解散發髻,只是解衣、穿衣時,小嬋還是會紅著臉避開一會。

客棧房間是陳尚安排的,小嬋和陳操之共一個房間,陳操之當時也沒說什麽,在陳尚等人眼裏,小嬋是他的貼身侍婢,與他同房是很正常的事,而且上等客房分裏外間,有兩張床鋪。

雖在旅途,陳操之長期養成的夜讀習慣也沒改變,沐浴後就坐在小案前磨墨抄書,要把自己的《老子新義》和《明聖湖論玄集》重抄一遍,原稿送給了謝玄,手頭這兩部是錢唐縣衙的書吏抄寫的,字不大好看,到建康後要以這兩部書做敲門磚,所以必須得重抄。

小嬋獨自在外間梳洗,聽著小郎君在裏間磨墨鋪紙的聲響,她輕輕搓洗著自己豐盈瓷實的身子,心裏的快樂如荷蓋水珠滴溜溜轉動不定,又好似坐在牛車上停不下來,憂傷是沉靜的,快樂則是浮躁的啊。

小嬋浴罷,開門讓店夥計把浴桶擡走,她把小郎君和她自己換下來的衣物用個木盆裝了端去客棧後院的水井邊洗滌,客棧原有為客人洗衣的洗衣婦,要另算工錢,小嬋願意自己洗,洗了小半個時辰,浮躍躍的心才安靜下來,直起腰來立在井欄邊一看,井裏有個月亮微微搖晃,擡頭看,銀盤似的皎月已在天心,現在已經是亥時末子時初了吧,應該服侍小郎君歇息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