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又聞青蓮曲(第2/2頁)

陳操之輕輕摩挲母親房間的一些小用具——暖手的銅爐、一根藤杖、裝針線女紅之物的竹篋、有海馬葡萄圖案的銅鏡、牛骨梳子……

陳操之看到一個小瓷罐,隨手打開蓋子,一股黴味撲鼻,仔細一看,罐底有幾粒指甲蓋大小的藥丸,已經幹枯發黴——

陳操之心中大慟,眼淚頓時就下來了,這是前年母親身體欠佳時,他遵揚州名醫楊泉之囑、帶著冉盛和來德到附近山上采來野山楂果給母親服食,希望母親身體好起來,因母親怕酸,陳操之又將山楂果曬幹磨粉、調以精面和蜂蜜制成山楂丸,讓母親早晚各服幾粒,山楂丸還沒有吃完,母親就去世了,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小嬋也掉眼淚,卻安慰道:“小郎君莫再傷心了,老主母可不願意看到小郎君的眼淚啊,老主母生前喜熱鬧、喜聞人笑語——”

陳操之“嗯”了一聲,拭幹眼淚道:“小嬋姐姐,取我豎笛來,我想再為母親吹奏一回,以後這兩支曲子我不會再吹奏了。”

……

悠嗚的簫聲一起,原本喧囂嘈雜的陳家塢堡霎時皆靜,只有簫聲如水般流淌,溢滿陳家塢每一個角落,陳操之守墓兩年余,陳家塢就再沒有響起過這美妙深情的樂音,陳氏族人一起靜聽,那些士庶客人也都側耳聽之,心裏嘆道:“這就是號稱一絕的陳操之的豎笛啊!”

丁幼微因為小郎要與謝玄聯榻夜話,而且馮淩波也與她一道住在三樓,也就沒帶宗之、潤兒下樓來找醜叔,這時聽到靜夜簫聲,兩個孩子立即想起了祖母,眼淚汪汪的,丁幼微和英姑便趕緊帶著他二人下來,馮淩波帶著兩個侍女也跟了下來。

來到二樓,見謝玄立在廊上,宗之和潤兒依舊稱呼謝玄為“小祝郎君”,與那個祝英台祝郎君區分開。

丁幼微牽著宗之和潤兒走進裏間,簫聲止了,陳操之從床前箱檐上站起,微笑道:“嫂子,帶宗之、潤兒出去吧。”吹熄雁魚燈,來到樓廊上。

謝玄已經進陳操之房間了,陳操之送義妹馮淩波,還有嫂子和兩個孩子上樓後,回到自己臥室,小嬋在撥弄炭火,青枝在一邊侍候,謝玄端端正正坐在外間書案前,看陳操之寫的《論語新解》——

陳操之為母守墓期間寫了三部書,分別是洋洋八萬言的《論語新解》、五萬余言的《老子新義》和四萬言的《音韻論》,《明聖湖論玄集》也已擴充至六余萬言,莊子內七篇從《逍遙遊》至《應帝王》俱有精彩闡述和發揮,外篇的《胠篋》、《天道》、《秋水》、《山木》等篇什亦有獨到的妙論——

一直斷斷續續在寫的《一卷冰雪文》已近兩百則,每則長的數百字,短的幾十字,玄遠瑰奇、意味雋永,盡顯魏晉名士雅跡清範——

而《音韻論》則是陳操之集孫炎《爾雅音義》、李登《聲類》和呂靜《韻集》之大成,取三十六漢字為聲母,以《韻集》裏的韻母字為韻母,對東晉時已具雛形的反切注音法進行改良,使之更為精密——

謝玄看著這厚厚一疊書冊,這本翻翻,那本翻翻,愛不釋手,恨不得一下子全讀完,嘆道:“子重,平輩人中我只敬佩你一人,三年守孝,苦學勵行,竟成書數十萬言,玄言妙語,字字珠璣,這比那些只知拘禮守孝、虛擲光陰、無所作為之輩何可同日語!”

陳操之在謝玄對面坐下,按了按身下的葦席和蒲墊,感受了一下柔軟,說道:“幼度兄過獎了,讀書有所得、有所思,就寫了這些,恐見笑於大方之家。”

謝玄道:“明日請馮府君到縣上召幾名的書吏來,把子重這十三卷書冊抄錄一遍,我要帶回去仔細拜讀。”

二人在燈下敘談了一會,謝玄忽然沉默了,陳操之知他有話說,便讓小嬋、青枝自去歇息,他與謝玄要作長夜談。

待小嬋、青枝從外掩上門離去,陳操之開口便問:“幼度,英台兄安否?”

謝玄放下手中書卷,盯著陳操之看了片刻,緩緩道:“子重,自前年九月別後,家姊可曾寫過書信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