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松脂的香味(第2/2頁)

老族長陳鹹看著陳操之,雖然麻衣披發,面容也稍顯瘦削,但墨眉星目,俊逸姿神采不減,不禁想:“肅弟二子都英俊不凡,難怪會有士族女郎傾心。”說道:“罷了,操心不需伯父操心,與陸氏女郎之事你自己量力而為吧,但目下的傳言該如何應對?”

陳操之道:“此事既然傳揚開來,辯是辯不清的,越辯越下乘,也不必去刻意應對,小侄心想這流言大約是褚氏散布的,我現在為母居喪守孝,陸葳蕤也在為亡兄守齊衰一年之喪禮,這時傳布這樣的流言是讓人反感的,伯父可以讓人稍稍引導下這流言,讓其鋒芒直指褚氏,就說這是褚氏散布的,目的是想為魯氏翻案,還有就是褚儉想做穩吳郡太守之位,世人喜歡這樣復雜而牽扯的流言,就讓他們傳布去吧,讓褚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老族長陳鹹呵呵而笑,心下暢快,來時的憂心忡忡已經完全沒有了,又叮囑陳操之要保重身體,便與兒子陳尚回陳家塢去。

此時日已昏黑,陳操之在油燈下取出謝道韞的松脂密封的信,撕開封口,那片松脂落在火盆裏燃燒起來,香味溢滿冬夜的草棚。

謝道韞寫這封信時是十一月十四,已經得知陳母李氏去世的消息,陳操之在吳郡真慶道院為母祈福抄寫《老子五千文》、這次又因為母病放棄進京參加入士籍考核,純孝之名天下知聞,所以陳母李氏病逝的消息於冬月上旬傳至建康時,很多人都感嘆陳操之放棄入士籍的機會而留在母親身邊是何等的明智,不然將後悔終生——

謝道韞在信裏傾訴了三年前她父親謝奕去世時她的哀傷心情,以及對陳母李氏病逝的追思懷念,勸慰陳操之節哀順變,憐惜之情溢於筆端……

陳操之覽信潸然淚下,東晉之季,疫病流行,喪亂之極,一個人往往自小就在各種喪禮守孝中長大,感傷情緒滲入骨髓、融入血液,魏晉名士的放蕩、曠達、驚世駭俗和及時享樂的思潮就是這樣形成的——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

謝道韞這樣才高傲世的女子也有憂傷、柔弱的一面,寫這封信時的謝道韞,哪裏還有半點咄咄的辭鋒和拒人千裏之外的傲態,有的是善解人意和款款深情——

火盆炭火熱氣升騰,讓陳操之手足溫暖,而這千裏外的來信,則帶來心靈的暖意。

陳操之收好信,獨坐沉思,按歷史進程,謝萬被貶為庶人之後,次年官復散騎常侍,很快便郁郁而終,謝氏家族的危機因為謝安的出山而化險為夷,謝安才識出眾,絕不是其弟謝萬那種華而不實的所謂名士,謝安將會引領謝氏家族達到巔峰——

但謝道韞一定得嫁給王凝之嗎?謝氏此時處於危機之中,與瑯琊王氏聯姻有利於穩住謝氏的地位,婚姻是一種交易,各大門閥莫不如此,“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這樣的含怨的話似乎難以避免——

又想起褚氏散布流言之事,他這邊暫時還承受不到什麽壓力,與四伯父一席談,至少家族內部不會對他施加壓力了,而陸葳蕤那邊壓力則要沉重得多,葳蕤是個小女子,陸氏家族肯定會知道那些傳言的,少不了要有嚴厲的質問,道路阻且長,清純嬌美的陸葳蕤——她能堅持嗎?嗯,她讓短鋤代她為我母親披麻戴孝,她就是把自己當作陳門媳婦了,她一定能堅持,葳蕤和嫂子一樣,是外柔內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