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春常在(第2/2頁)

簫聲止了,外間的顧愷之率先大贊道:“子重,此曲絕妙,全無往日的感傷,只是一派清新可喜,此曲何名?”

陳操之將柯亭笛擱在小案木盒中,看著謝道韞,答道:“曲名《春常在》。”

謝道韞“嗯”了一聲,心中異常感動,春常在,春常在,這是陳操之的心胸——

陳操之起身端了雁魚燈到外間取火,謝道韞從木盒裏取出柯笛亭,涼涼的簫管已經觸摸不到陳操之的溫暖,卻見吹口有亮亮的濕痕,那是陳操之吹簫時留下的唾痕尚未拭凈。

謝道韞有點發愣,執著柯亭笛慢慢靠近自己的唇,忽然眼睛眯起、梨渦乍現,笑意蓬勃,嘬起唇隔著半尺遠朝那柯亭笛吹口猛吹了一口氣,柯亭笛自然是無聲無息,謝道韞臉卻紅了,仿佛離得這麽近朝陳操之嘴唇吹氣一般……

這一夜剩下的時間是顧愷之的得意之時,方才聽了陳操之的曲子,精神大振,用他的顧生詠吟詩不絕。

陳操之與謝道韞都到外間為顧愷之喝彩,小嬋為眾人送來燙熱的酒醴和甜糕。

眾人歡聚,不覺東方之既白。

用罷早餐,謝道韞、謝玄便拜別陳母李氏,要上路赴建康了,陳母李氏殷殷叮囑日後有暇一定再來陳家塢。

臨行時,謝道韞忽道:“還有一物差點忘了送給子重。”從車廂裏取出兩冊薄薄的碑貼,遞給陳操之道:“子重,這是曹娥祠中邯鄲淳所書的曹娥碑拓本,這是王右軍書寫的曹娥碑拓本,你曾說秋日會與我一道去剡溪對岸曹娥祠親手制拓本,後來我知道你不能來,而我又要去建康,月初時就獨自過剡溪拓了兩貼帶來給你。”

陳操之與徐邈、顧愷之送謝氏姊弟過了小松林,謝道韞道:“子重、仙民、長康,莫要再送,就此別過。”

陳操之知道謝道韞不想讓徐邈、顧愷之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若送到楓林渡口,見到謝氏入京的船隊,人多口雜,她這個祝英台豈不就露餡了。

顧愷之道:“今日離別不似往日那般惆悵,只因聽了子重的妙曲《春常在》,覺得我輩風華正茂,離別是為了下次重逢,不必太感傷。”

陳操之微笑道:“長康說得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陳操之三人目送謝道韞、謝玄乘車離去,三人緩步回陳家塢,卻見劉尚值大踏步而來,問:“英台兄呢?”

顧愷之搖頭笑道:“尚值兄,昨日不來,今日才來,英台兄已經走遠了。”

劉尚值道:“走得不遠吧,那我趕上去道個別。”

陳操之道:“不必去道別了,走遠了,來,我們一道欣賞王右軍的曹娥碑。”心道:“謝道韞現在定然是在車上洗去臉上的粉,重梳發髻,回歸女妝,尚值趕過去,叫她如何好相見!”

……

這日夜裏,陳操之照例陪母親說一會話,吹曲子給母親聽,母親對《春常在》無甚感觸,只喜《憶故人》和《青蓮曲》。

陳操之這些日子都是睡在母親臥室的外間,這夜子時披衣去內室看望母親睡得是否安穩時,見母親醒著——

陳母李氏夜裏大多數時間都是醒著,見到兒子來就閉上眼睛裝作睡得香,這回睜眼道:“醜兒,取一顆山楂丸來。”

陳母李氏慢慢咀嚼山楂丸,將暖爐遞給兒子,說道:“抱著暖爐,娘有話對你說。”便說了要讓小嬋侍候他的事。

陳操之赧然搖頭道:“兒不需小嬋侍寢,兒還小哪,若有好人家還是把小嬋姐姐嫁出去的好。”

陳母李氏道:“莫推托,這事就這麽說定了。”

陳操之急道:“娘,你老人家現在身體欠安,兒子別的都不想,只想娘身體好一些!”

陳母李氏道:“那好,那你答應娘,要好好待小嬋,把她留在身邊——有小嬋照顧你,娘也就放心了。”

陳操之只好道:“好,我聽娘的話,娘好好休息,莫要多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