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今夜奉陪到底(第2/2頁)

謝道韞提議眾人一起登九曜山,這秋末冬初的九曜山又與謝道韞上回見到的盛夏時節大不一樣,因對陳操之道:“九曜山的深邃秀美也如某些人,以為已經了解了他、一覽無余了,但再次見到,還是讓人眼前一亮,有驚喜和新鮮——”

陳操之微笑道:“英台兄這是自誇呢。”

謝道韞道:“是說你。”眼睛不看陳操之,望著別處。

眾人立在九曜山頂峰,天清氣朗,遠處的西湖似乎浩渺了許多,遠水接天,山如螺髻。

謝道韞與陳操之、顧愷之相約各畫一幅錢唐山水長卷,顧愷之道:“沒有數月時間畫不好,我明年就要去荊州,畫好了你們也看不到。”

謝道韞道:“畫好了就行,不信沒有再相逢的機會。”

……

夜裏陳操之為母吹曲時,謝道韞也到陳母李氏房中,靜靜地看陳操之吹簫的樣子,雁魚燈光影明暗,陳操之面部輪廓線條完美,微微嘬起的嘴唇湊在洞簫吹口上,面部表情與姿勢凝固成靜美的雕塑——

謝道韞看得入迷、聽得沉醉,待陳操之吹罷,便對陳母李氏道:“陳伯母,晚輩要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陳母李氏笑道:“祝郎君有什麽事盡管說,老婦無人不允。”

謝道韞道:“晚輩明日一早便要離開這裏,但心裏還是很與子重多聚一會,所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晚輩想與子重作長夜之談,請陳伯母準許。”

陳母李氏看了兒子一眼,微笑道:“本來老婦是不許他熬夜的,祝郎君難得來,明日又要遠行,更不知何日再能相見,老婦就準了,今夜我兒就是祝郎君的了,奉陪到底。”

陳母李氏這無心之語讓謝道韞臉一紅,幸好粉敷得厚,又是在燈下,不然的話一邊的小嬋都要看出這個祝郎君神情有異了。

顧愷之聽說今夜要徹夜清談、吟詩、圍棋,大喜,這些日子他都是與陳操之一般作息,精神養得很足,錢唐山水也讓他吟得幾十首新詩,急欲吟詠,顧愷之詩才敏捷,喜口占,卻從不把詩記錄在紙上,他的詩全保存在腦子裏,好在他經常有徹夜吟詩的機會,等於溫習一遍,不至於忘記。

徐邈也是興致盎然,這些日子他也常與陳操之辯難,但總找不到當日獅子山下草堂與祝氏兄弟辯難的那種針鋒相對、被逼得面紅耳赤的感覺,心思要逼,每次徐邈受逼之後,回去苦讀、苦思,對先前所辯之題理解就透徹了。

今夜辯難依舊是徐邈和陳操之為一方,謝道韞與謝玄為另一方,顧愷之是聽客,辯題是《老子》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這個辯題徐邈曾用來考過劉尚值,當時是陳操之代答的,而今夜的辯難則要深入得多。

徐邈首先引用《呂氏春秋》來立論:“——聖人相諭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故勝書能以不言說,周公旦能以不言聽,至言無言,至為無為。”

謝道韞心思敏捷,立即道:“非也,呂不韋之‘不言’乃是可言而不必言、老子之‘不言’乃欲言而不能言,一則無須乎有言、一則不可得而言,此中差異明顯。”

數月不見,這個祝英台思致愈發敏銳了,一下子就辯析出其中微小的差異,徐邈一開場就落了下風,眼望陳操之,讓陳操之頂上,他先思索一會。

陳操之便引用《莊子》的“知北遊”、“徐無鬼”來支持徐邈之論,謝道韞與謝玄引經據典反駁,雙方辯論甚是激烈,妙語如珠,一邊的顧愷之聽得眉飛色舞,如此高水平的辯難,即便大司徒司馬昱府上也是難得一見的吧,辯難要有勢均力敵的對手,不然的話一方三言兩語把另一方駁倒,也就顯不出精彩。

晉人清談也不是全無益處,晉人好思辯,相互辯難有益於學術交流,魏晉哲學是繼春秋百家爭鳴之後的又一高峰,但清談發展到極端,只務清淡,不理世務,那就難免有清談誤國之毀了。

這場辯難以陳操之、徐邈方落敗告終,徐邈起先引的《呂氏春秋》有破綻,被謝道韞揪住,雖然陳操之幾番反擊,卻還是無法挽回、無法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