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我心匪石(第2/2頁)

陳操之趕緊道:“長康昨夜吟詩辛苦,現在就去歇息一下吧。”

顧愷之道:“你我摯友喜相逢,哪有吃了就睡的道理,子重,自去年桃林小築別後,你畫了哪些畫,且讓我欣賞一番。”

陳操之躊躇道:“有《碧溪桃花圖》、《虎丘芍藥圖》、《山居雪景圖》——”

顧愷之興致勃勃道:“快讓我一覽,我最想看的是那幅桃花圖。”

陳操之雙手一攤,道:“都不在我這裏,送給陸使君閱覽就一直未取回。”

顧愷之連叫可惜,劉尚值道:“這裏九曜山、明聖湖,風景秀麗,就如潤兒小娘子所說,長康和子重比試一番,畫同一景,一較高下。”

陳操之笑道:“我學畫不足兩年,如何比得了長康,這次機會絕好,可以向長康請教了。”

顧愷之、劉尚值、徐邈、丁春秋都到三樓陳操之書房,徐邈看到書案上的那卷《明聖湖談玄集》,翻看了一頁,即大喜,獨自到裏間西窗下細細閱讀。

顧愷之則看陳操之那些未完成的畫稿,也是連連贊嘆,說陳操之畫法別具一格,小幅花草極具靈氣,雖然整體構圖稍遜,但這個是可以學的,而靈氣是天賦,學不來的。

顧愷之讓隨身僮仆去牛車裏把他的兩幅畫取來,陳操之展開看時,一幅是《秦淮春雨圖》、一幅是《新亭對泣圖》,兩幅畫都是工筆重彩,秉承衛協技法,山水樹石都用線條勾勒,而無皴折,山川景物極具空間美,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十五歲的顧愷之畫技已臻大成,實在是罕見的天才。

陳操之看畫時,顧愷之在一邊默不作聲,仔細觀察陳操之的神色,只見陳操之觀賞久之,嘆道:“罷了罷了,顧長康在此,我哪還敢動畫筆!”

顧愷之喜形於色,卻又道:“子重莫要太謙,衛師曾言,當今之世,只有陳操之的畫才可與我匹敵,子重只是學畫學得晚而已,再過兩年,應不在我之下。”

宗之和潤兒也在觀賞這兩幅畫,都覺得這個顧世叔果然比醜叔畫得好,潤兒指著《新亭對泣圖》問顧愷之:“顧世叔,這畫上山水甚美,這些人卻為何對此美景哭泣?”

顧愷之很驚異一個七歲女童能這麽問,指著畫卷答道:“這畫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此地名新亭,在建康城南,那時每當風和日麗之日,渡江的北地士族便相約來此飲酒觀景,居中這人名周凱,時任尚書左仆射,他說道‘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是慨嘆中原神州淪入胡人之手,當時在座的名士都相對流淚,唯有丞相王導愀色變色道‘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潤兒點頭道:“哭是沒有用的,要克復神州,就得做實實在在的事。”

顧愷之、劉尚值大為驚嘆,都說:“子重,此汝家蔡琰也!”

潤兒應聲道:“我不做才高命薄的蔡文姬。”潤兒雖未讀過《後漢書》,卻聽陳操之講過蔡文姬的故事,潤兒記憶力之強,真是過目、過耳不忘。

顧愷之眉毛與眼睛離得愈發遠了,問:“那潤兒小娘子要做誰?”

潤兒瞧了醜叔一眼,醜叔正微笑看著她,便有些害羞道:“誰也不做,我只是陳潤兒。”

顧愷之贊道:“好,獨一無二的陳潤兒,我現在便要為你作一幅畫。”

顧愷之是急性子,現在想必是有了靈感,急命書僮去把他在牛車裏的畫具全搬上來,陳操之把劉尚值請到一邊,問陸納、陸葳蕤近況?

劉尚值道:“陸使君固然是哀毀骨立,陸小娘子也是清瘦了好些,那日我覷空把你派了來德、冉盛來送信的事告知陸小娘子,陸小娘子垂淚道‘寄語陳郎君,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請陳郎君照顧好母親便是’——”

陳操之立在樓廊上久久不語,眼望晴空,心裏默誦:“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劉尚值現在已知陳操之心事,知道艱難,只為好友發愁,也無從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