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良友佳人(第2/3頁)

陳操之擡眼望著謝道韞,說道:“若英台兄奔波數百裏,卻是見了一個俗人、聽了一支俗曲,那豈不是失望。”

謝道韞凝視陳操之的眼睛,說道:“可是我沒有失望,是驚喜啊。”

剡溪兩岸,炎陽普照,獨有這六角飛檐的曹娥亭清靜又清涼,就好比一口幽深的井,井中人對坐,不是坐井觀天,而是心有靈犀——

陳操之立時警覺,這井太深,他要陷下去了,扶膝而起,說道:“英台兄,我要趕路了,再晚不能在錢唐之前趕上度公和英亭兄了。”

謝道韞端坐不動,說道:“我不會耽誤你的事,請再坐一會。”

陳操之就又在蒲團上跪坐著,這回只看謝道韞雙膝,還有擱在膝蓋上的纖長瑩白的手指。

謝道韞道:“子重,上次在小鏡湖畔,就是那個月夜,我曾問你之志向,你說‘我之志,不可說,小,只在眼前,大,則在天下’——”

陳操之心道:“你還真記得牢啊,一字不差。”點頭道:“是。”

謝道韞道:“子重不是甘心做一個皓首窮經的寒門儒師,你的大志向我且不問,我問你的眼前,有何打算?或許我可以幫你參謀一下。”

謝道韞目光真誠,這是個堅定的而且有主見的女子,應是知心人。

陳操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錢唐陳氏源出穎川,不應屈居寒門,我現在就是要讓錢唐陳氏回歸士籍。”

這件事陳操之只對嫂子丁幼微、郗超和四伯父陳鹹說過,謝道韞是第四人,就是陸葳蕤那裏也未曾說起過,倒不是與陸葳蕤隔閡,而是在陸葳蕤那裏他根本沒想起這些,陸葳蕤只是一心相信他能娶她,而他呢,只有兩個字——努力。

謝道韞點頭道:“不錯,只有回歸士籍,方能一展才識——郗嘉賓如此賞識你,想必也對你有期望?”

郗超希望他以後入桓溫軍府之事,這涉及桓溫和郗超,不便多說,陳操之應道:“是,郗參軍也認為我必須先列籍士族。”

謝道韞喜道:“有郗嘉賓助你,此事可成,只是你若得桓大司馬之力而入士族,必引起北地和三吳士族對你的猜忌,要知道,桓大司馬雖然權重,但各大士族也並不都服從他,掣肘之事多有,這個你要小心,莫要升上了士族,卻依然處處碰壁。”

陳操之心中惕然,謝道韞才識高超,這個他還真是沒有考慮過,若以為入了桓溫軍府就能平步青雲,想法難免有些天真,北地門閥和江左士族,以及西府與朝廷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他實在不大了解,點頭道:“英台兄提醒得是,我一定會小心謹慎的。”

這時,謝道韞突然問了一句:“子重入了士族,就可以娶陸葳蕤了對吧?”

陳操之一愕,這是謝道韞辯難時的風格,奇兵突出,讓人防不勝防——

謝道韞扭頭朝來路看了一下,緩緩起身,說道:“就是入了士族也很難啊,子重。”

陳操之覺得自己有必要表態,模糊曖昧是害人,應道:“是很難。”

謝道韞瞥了陳操之一眼,勉強笑了笑,說道:“食盒已經送到,子重用罷午餐就可以上路了。”

陳操之起身一看,一個健仆步行、一個莊客挑著一擔食盒,向曹娥亭行來,原來謝道韞方才吩咐那健仆回別墅是為了給陳操之四人準備午餐,其中一份還是齋飯。

謝道韞道:“子重,那我回去了,代我向陳伯母問安。”

陳操之一向機辯,這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深深施禮,陪著謝道韞走下曹娥亭,猛烈的陽光頓時傾瀉下來,讓人有短暫的暈眩之感,身邊這頎長的身影雖是縑巾襦衫,但行步之際,隱現長腿細腰的輪廓,有綽約之姿——

謝道蘊走到油壁車前,回眸望著陳操之,問:“子重可還有話說?”

這真像是永不能相見的離別了,陳操之覺得眼睛酸澀,問道:“還能不能再見英台兄?”

謝道韞細長眸子浮起笑意,問:“子重以為呢?”

陳操之道:“應該還能再見。”

謝道韞道:“那就是了,我說過與子重終生為友的。”說罷,褰簾上車。

那個名叫柳絮的小婢深深看了陳操之一眼,擺手道:“陳郎君,一路平安哦,若老夫人身體好些了,請派人告知我家娘子一聲。”

陳操之道:“我會親自來相謝。”看著油壁輕車緩緩駛動,猛然記起一事,喚道:“英台兄且慢——”

油壁輕車停下,謝道韞從車窗裏露出半邊臉,卻已是除去了縑巾、解散了發髻,長發披垂下來,小婢柳絮跪在她身後,正準備為她梳妝,回別墅總要換回女子妝扮啊,這見一回陳操之,可知有多費神。

車窗外陽光耀眼,謝道韞一手遮在額前做涼篷狀,心怦怦直跳,問:“子重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