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黃絹幼婦(第2/2頁)

陳操之心想,謝道韞的弁裝求學的驚世駭俗之舉未嘗沒有乃父的影響,謝道韞、謝玄之父謝奕是謝安的同胞兄長,謝奕恃酒放曠,不拘小節,與桓溫交情深厚,任桓溫軍府司馬時,與桓溫一同飲酒,桓溫喝不過謝奕,就想逃避,但謝奕酒勁上來了,桓溫走到哪裏他就提著酒壺追到哪裏,桓溫沒有辦法,只好躲到妻子南康公主內院去,謝奕這才作罷,其時南康公主失寵,桓溫難得來南康公主這裏,所以南康公主大樂,說:“君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

可是現在謝道韞還是不肯在陳操之面前吐露真實身份,說謝安是她祝氏遠親,想必是因為不日就要嫁與王凝之,此後再無相見之期了,所以幹脆不點破,祝英台從此消失矣!

謝道韞見陳操之定定的望著她不說話,幽黑深沉的眸子有著濃郁的惆悵之意,謝道韞不敷粉反而更光潔白皙的臉頰慢慢現出暈紅,謝道韞才高傲世,辯難、圍棋、音樂、書畫,很少有哪個世家子弟在其中一項上能與她匹敵的,所以只有男子在她面前臉紅,而她從沒有為哪個男子羞紅過臉,一霎時,心底久埋的柔情和臉上的紅暈一起浮現出來——

“子重——子重——”謝道韞含羞低喚。

陳操之移開目光,一揖到地,說道:“方才在別墅,本想讓人請出英台兄,當面向英台兄道謝,卻又怕冒昧,只好怏怏而返。”

謝道韞知道陳操之要謝她什麽,斂去羞容,說道:“英台在陳家塢,深感陳伯母的慈愛,前日接子重回書,得知陳伯母身體欠安,英台亦是掛念,正好支湣度大師來東山,度公精於岐黃之道,我便懇請度公、讓英亭相陪前往錢唐為陳伯母診治——忝為知己,這豈不是應該做的,謝我何為!”

陳操之道:“那我無話可說了。”

陳操之的確是無話可說,謝道韞之情誼讓他心裏沉甸甸的。

謝道韞微微一笑,說道:“那就陪我到亭上小坐,趕路也不急在這一時。”說罷,拾級登上曹娥亭。

陳操之也隨後來到亭上,謝道韞安慰道:“子重不須憂慮,度公醫術高超,不在稚川先生之下,陳伯母得度公診治,定能藥到病除。”

陳操之是覺得寬心了許多,微笑道:“我別無話說,又想著謝謝英台兄了,見到英台兄,總想到一個‘謝’字。”

謝道韞玉頰緋紅,不看陳操之,望著剡溪對岸,說道:“總會被你猜到的,倒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在你面前一直叫祝英台叫慣了。”

陳操之道:“那我還是稱呼你為英台兄。”

謝道韞道:“如此甚好。”一縷憂思掠過心頭,不去想這事,指著對岸道:“子重,那邊有個曹娥祠,祠中有邯鄲淳所書曹娥碑,乃漢隸精品,相傳蔡中郎曾來訪此碑,來到曹娥祠時已是暮色沉沉,乃手捫碑文而讀,書‘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四字於碑陰,子重可知這八字何意?”

陳操之笑道:“英台兄欺我讀書少嗎,這絕妙好辭之典都不知道了!”

謝道韞莞爾一笑:“豈敢,子重讀的書我很多都未曾讀過,奇思妙想聞所未聞。”又道:“去年王右軍曾來東山,也書寫了曹娥碑,由剡縣名匠吳茂先鐫刻,這塊碑記子重一定未曾見過。”

陳操之道:“可惜今日無暇前去觀摩,只有日後再來了。”

謝道韞應聲道:“待陳伯母身體康健後,你來,我陪你過剡溪去看,親手制兩冊拓本。”

陳操之微感詫異,心道:“你不嫁到建康烏衣巷王家去嗎,還能陪我去拓碑貼?”應道:“那好,若家慈身體轉好,我八、九月間與徐邈同來。”

謝道韞回頭看了一眼陳操之的牛車,說道:“瑯琊王氏兄弟也到過陳家塢聽你吹豎笛嗎?”

陳操之道:“如你所知,敷衍了一曲。”

謝道韞一笑,眸子斜睞,說道:“子重,你很會記仇啊,我上次說你吹笛送客近乎敷衍,你就記恨上了!”

陳操之笑道:“豈敢。”又道:“原來那天牛車裏坐著的是王氏兄弟啊,聽我曲子時並未下車,這二人我在杜子恭的天師道場見過一面,王逸少之子,果然俊逸不凡。”

謝道韞道:“王凝之草、隸俱佳,但為人迂腐;王徽之才華更勝其兄,只是我看不得他的放蕩輕狂,若依我品評,王氏兄弟俱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