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憂心如搗(第2/2頁)

陳謨翻看那字跡秀逸的書冊,嘆道:“父親常誇十六弟天資聰穎,十六弟固然天資聰穎,但這份勤學苦讀也非常人可及啊——譚弟,從今日起,我二人每日抄書五千字,漢隸書寫太慢,章草又不適於抄書,便臨摹十六弟的行楷書法,遇有經義不明之處便向十六弟請教。”

陳謨比陳操之年長,都能不恥下問,陳譚自然更無話說。

自此以後,東、西、南三面樓書聲瑯瑯,只有北樓陳滿一系不讀書,陳滿只想做個富足的田家翁,次子陳流落到這般地步讓陳滿很難受,他也知道陳流是自作自受,但心裏對陳鹹、陳操之未嘗沒有怨氣。

陳操之每日讀書、習書法、一邊作畫一邊揣摩《衛氏六法》中的人物技法,他想為陸葳蕤畫一幅仕女圖,但遲遲不敢動筆,生怕手中畫筆拙劣,褻瀆了心中那美麗形象,於是便先畫冉盛和荊奴,人物畫,畫醜容易畫美難,這就是當初衛師為什麽讓陳操之學畫人物要先學畫鬼神,當時顧愷之還在一邊笑著說了一句“畫鬼容易畫人難”——

夜裏掌燈後,陳操之總要在母親床前坐一會,陪母親說說話,吹曲子給母親聽。

陳母李氏最愛聽兩首曲子,一首是《憶故人》,另一首是陳操之根據嵇康琴曲《長清》、《短清》改編的簫曲,五月初十夜裏陳操之吹奏了這一曲後,陳母李氏問:“醜兒,這首曲子可有曲名?”

陳操之想了想,說道:“娘,這曲子叫《青蓮曲》。”

陳母李氏微笑道:“好,好,《青蓮曲》,為娘喜歡。”

陳操之又坐了一會,見母親睡著了,才悄悄退出,回書房學習,不知為什麽,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小嬋在一邊侍候陳操之夜讀,見陳操之宛若墨畫的雙眉蹙起,便問:“小郎君有何憂心事?”

陳操之道:“沒別的事,就是覺得母親精力越來越不濟了,白日裏也坐在那打瞌睡。”

小嬋道:“是啊,老主母從底樓上到三樓就氣喘不止,英姑說老主母夜裏總是輾轉反側,睡不好。”

陳操之憂慮更深,次日早上便去為母親搭脈,覺得脈象虛弱,又貼在母親胸前聽心跳,心律不齊,時快時慢,母親應該是心臟有病,但《肘後備急方》裏並沒有治療這種心疾的方子,心臟疾病就是在千年後世也是非常棘手的病——

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葛師去羅浮山之前的臨別之言,讓他今年五月之後留在陳家塢莫再外出——

一念及此,陳操之矍然一驚,葛師話裏的意思莫非是因為母親的病,葛師是當世名醫,若真是那個意思那豈不是表明母親之疾是無法醫治了,不然的話葛師何吝一方?

陳母李氏見兒子臉色大變,忙問:“醜兒,你怎麽了?”

陳操之定下心神,微笑道:“娘,我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六品免狀還沒下來,掛心呢。”

陳母李氏籲了一口氣,笑道:“傻孩兒,你才回來幾日呀,不是說免狀要去建康鄰取的嗎,來回都要一個多月。”

陳操之見母親身體也無別的不適,略略寬心,心裏安慰自己道:“我定是猜錯了葛師留言之意,葛師不會是這個意思——上了年紀的人心律有些不齊也很常見,照樣活個十幾二十年,前世我見得多了。”

陳操之回書房給陸納陸太守寫了一封信,說了母親之病,問揚州名醫楊泉還在吳郡否?不管是在吳郡還是已回揚州,都懇請陸使君出面,請楊泉來錢唐一趟——

信寫好後,派來德送去,來德找冉盛做伴,二人當日午後便步行出發了。

五月十四這日午後,祝英台的一個健仆風塵仆仆來到陳家塢,帶來祝英台的一封信,清雅脫俗的謝安體書法讓人賞心悅目,短短幾行字:“英台白:錢唐一別,只聞木屐聲,不聞送別曲,至今思之耿耿,近日謝公東山別墅有絲竹、書法雅集,吾弟英亭亦將與會,亟盼子重命駕前來,或有再見之緣。英台頓首。”

陳操之怦然心動,卻又搖搖頭,對祝氏仆人道:“代我向兩位祝郎君致歉,我家中有事,不能前去赴會。”

祝氏健仆很是著急,懇求道:“陳郎君務必去一趟吧,會稽離此又不遠,不需兩日就能到。”

陳操之遺憾搖頭,寫了一封回書,讓那仆人帶回去交給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