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柏舟(第2/3頁)

祝英台輕輕一嘆,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惆悵,說不上傷感,但滲入骨髓,望著眼前的美景都意興闌珊,收拾起心情下山,走過那片木錦花時,因為神思不屬,沒注意踩到一塊扁石,足底一滑,若非走在身邊的陳操之眼疾手快攙了一把,那就要坐到地上了。

陳操之從容放開祝英台的手臂,說道:“小心一些,上山容易下山難。”

祝英台覺得有些腿軟,看身後兩個小婢,也是靠不住的,便道:“我慢慢走,子重先行,在山下等我吧。”

陳操之微笑道:“哪有這樣做主人的,自然是陪著你一起走。”

祝英台一笑,說道:“子重可為終生友。”心情開朗了許多。

兩個人並肩下山,回西樓用罷早餐,祝英台主仆五人便離開陳家塢踏上歸程,陳母李氏送至塢堡大門,對祝英台道:“若非佳節臨近,祝郎君急著回鄉,本應在這裏多住幾日,昨日才到,今日一早就走,實在太怠慢了。”又對陳操之道:“我兒多送祝郎君一程。”

祝英台拜別陳母李氏準備上路時,倚在祖母身邊的潤兒睜著一雙妙目凝視著祝英台,說道:“祝郎君,以後有暇常來陳家塢,我家醜叔難得有知心朋友,醜叔很願意見到祝郎君的——醜叔是不是?”

祝英台覺得陳操之這個侄女真是太可愛了,笑問:“潤兒知道什麽是知心朋友嗎?請以毛詩作答。”

潤兒脫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不是思友的佳句嗎?”

祝英台粲然一笑,誇獎道:“答得真好,潤兒是小才女,嗯,有暇就來看望潤兒——”看到宗之往前跨了一小步,便加了一句:“——和宗之,還有陳伯母。”

祝英台跟在牛車邊走出很遠,回頭看到宗之和潤兒小兄妹走到塢堡外柳林邊,還在朝這邊揮著小手。

陳操之道:“這兩個孩子幼失怙恃,特別重情,你對他們友善一些,他們就待你如親人。”

祝英台微感酸澀,說道:“看到宗之和潤兒,才更覺得丁氏族長硬把她們母子拆開的可惡!”

陳操之道:“這個也怪不了丁舍人,也是為家族利益著想,不過我正在努力,也許明年嫂子就可以隨時回陳家塢。”

祝英台看了陳操之一眼,問:“子重以為明年做了吳郡的文學掾就可以與錢唐丁氏分庭抗禮了嗎?”

祝英台問得很尖銳,但卻是為陳操之著想的,與其讓陳操之明年碰壁蒙羞,何如現在就點醒他。

陳操之微笑道:“多謝英台兄提醒。”

祝英台見陳操之並無任何失落之感,便問:“子重還有何打算?”

陳操之道:“一步步來,先領到免狀再說。”

祝英台點點頭,說道:“子重,我聞會稽謝安石,雅量重才,最喜提攜後進,你何妨去見他一見?郗嘉賓不是去會稽東山謝氏別墅請謝安石出山嗎,郗嘉賓如此賞識你,想必也會在安石公面前稱許你的才華,你去會稽,必名聲大振。”

陳操之道:“謝公是我最仰慕的大名士,我一定會去拜見他的。”

祝英台甚喜,問:“大約何時?”

陳操之躊躇道:“這個一時說不準,也許八、九月間,也許明年。”

祝英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只顧行路。

牛車轆轆向東而行,漸漸的離陳家塢遠了,一輪紅日也漸漸的升高,熾熱曬人,陳操之見祝英台敷粉的額角有些汗漬,便道:“英台兄且到車上坐定,我步行,再送你一程。”

祝英台便坐到牛車上,卻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著車窗外大袖擺動、走得甚是輕快的陳操之,倒想看看他還要送多遠?

坐在車裏不覺得,以為走出很遠了,祝英台沉不住氣,手搭著車窗,下巴擱在手背上,細長嫵媚的眼眸睇視陳操之,問:“子重,你要送到何時?送我到上虞嗎?”

陳操之道:“送不到上虞,只是還想著送一程。”

祝英台不想掩飾了,用自然低婉的聲音問道:“有沒有覺得依依不舍?”

陳操之看過來,坦然微笑道:“是,我和宗之、潤兒一樣,重情重離別。”

祝英台想起先前陳操之先前說的“青絲紅顏”那句,忽然問:“子重是不是認為你我二人此後相見無期了?”

陳操之一愕,他心裏的確是這麽想的,一個士族女郎易釵而弁出外遊學數月已經是極難得了,不可能以後還將有這樣的機會,可一不可再,士族家風不允許,從祝英台偶露的言語中,陳操之知道祝英台父母已亡故,祝英台此次回去少不了要受族中長輩的訓斥,以後只會管得更嚴,想獨自外出幾無可能,現在聽祝英台這麽直接說出來,陳操之驚愕、悵然、依依惜別之情自然而然流露。